从西洺到棠溪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以往每一次坐姚星河的车,宋杞都会放心地睡一觉,通常醒来后,目的地也到了。
这一次她一分钟也没有睡,因为很怕一觉睡过去,和姚星河独处的时间就结束了。
可即便是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宋杞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进入棠溪市棠溪区,开过棠溪联小和青楹中学,最后稳稳驶入她家小区。
车子在楼前停下,两个人没有立刻下车,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互相沉默着,等对方先开口。其实啊,很多时候,有些事情不必说出来,彼此早就心照不宣了。
这几天她对姚星河的疏冷和远离,相信他也看在眼里,并已在内心反复思量,并且应该也已经猜到且接受了,即将到来的这个结果。
宋杞解开安全带,透过车前窗,去望那一处废弃多年的车库。脑海里闪过忽明忽灭的微光,还有兜兜转转最后落在她身后的梧桐叶,那些事情好像就发生在不久前,可再去确认,就发现已经过去六年又十个月了。
春景不复,凛冬已至。
在袖子下捏了捏自己的指腹,缓解了一下指尖的涩痛,然后才开口:“哥哥,有件事想跟你说。”
姚星河也把安全带解开,侧过脸看着她,语气一如这些天的每一日,很小心很宠溺:“哥哥也有事想跟你讲。”
“我先说,”宋杞迎上他的目光,尽管早就把接下来的话练习了几百次,但还是很怕被打断,很怕自己贪恋他的宠爱,而再次不理智、不负责地想跟他在一起,所以几乎是抢着发言了,“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必须要讲了。”
姚星河神色微滞。像是对她突如其来的强势不太适应,但还是很快就把话语权让给她了:“行,小孩儿先说。”
“我觉得,”她眼睫处的肌肉自作主张地瑟缩着,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直视着那双超级漂亮的眼睛,说,“我们好像不太合适。所以……”
姚星河陡然抬眸,恰逢额发垂落下来,戳得他眼睑被迫颤动了好几下。
但他语气还算平静,只是喉间有点沙哑:“所以什么?”
宋杞从未觉得一句话如此难说。
但她深深呼吸过后,还是说了出来:“所以分开吧,”颌角的皮肤因为咬牙的动作紧了紧,但目光和嗓音经过这几天不断训练后,变得格外镇定,“现在轮到你说了。”
良久的不动声色后,面前的姚星河突然笑了一声。
这声音怎么形容呢。
像是被雾霾笼罩了一整个冬日的工业城市,突然吹过一阵轻风,突然落入一线日光,风吹不走整个城市的霾,日光也带不走城市中的郁闷。
姚星河的这声笑啊,就是这样的。不精神,不愉悦。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变得很坦荡,很释然,甚至还有点儿恍然大悟的意思:“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可你方才,好像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宋杞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但听到他这么说忽然有点恼火,甚至执拗起来,眼里还冒出些乖戾色彩。
姚星河捏紧方向盘,转头看她,目光温融柔易却看不出任何的、超越兄妹的爱恋,这样清澈的眼神啊,很像看六年多以前,那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儿一样,连说的话都像是现编了来骗小朋友的:“哥哥刚才想说——小宋杞,新年快乐。”
我不快乐。
我觉得,未来好几个新年,我都不会快乐了。
因为我在新年的前一天,把我珍贵的宝物,放走了。
宝物好像也不是那么留恋我,他同意了我的打算,没有同我过多纠缠。
一片褐色的枯叶从枝头掉下来,于北风中悠悠转转好几遭,最终落在了车窗前。
宋杞看着这片树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行。哥哥也是,新年快乐。”
*
两个人一同上楼,到底是好久没来家里了,宋长亭和陶然看到姚星河比看到她更开心,尤其是陶然,早就包好了红包、买好了新年礼物送给姚星河,还不停卖关子,说要等今晚跨年的时候送给干儿子。
当然也有宋杞那份。
可姚星河并没有打算留下来跨年,他说待会儿去见一见爷爷,下午就要赶回景行。
宋长亭和陶然都感到诧异。
“上大学了还这么忙吗?”陶然错愕万分。
宋长亭也有点不理解:“到底有多忙大过年的还得回去?到底是为了学业还是为了别的?是不是生活费不够,留在那边做兼职?”
怕宋长亭一直问一直问让姚星河觉得烦,宋杞就开口解释了几句:“哥哥确实很忙,他已经进国家实验室做重要的课题攻关,是在忙正事。”
姚星河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嗓音很淡:“嗯,是小七说的这样。”
宋长亭还是半眯着眼睛注视姚星河,眼尾还稍稍用力。这种眼神宋杞非常熟悉,就是审讯犯人企图找出漏洞和缺点的眼神。
正想再驳斥宋长亭几句,忽然听到姚星河开口了:“宋爸,陶妈,有件事必须要跟你们说一下。妹妹在西洺,再次犯了哮喘,很严重,昨天刚出院。”
宋杞真的没料到他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听到的当下就瞪大了眼睛,一卡一卡地转头看他。
姚星河并没有接她的眼神,从书包里掏出两份厚厚的a4纸打印的材料,一个口袋本,几瓶用国风胶带纸贴住外壳的气雾剂,还有一些呼吸道消炎药。
先把两份材料递给宋长亭和陶然:“宋爸,陶妈,我从国内外搜了一些有代表性的哮喘患者发病的原因、场景,一共147例,总结了一些诱因和过敏源,都记载本子里了,你们最好把每一例都阅读一遍,好替宋杞注意这些。还有21例康复的案例,他们的康复治疗和训练也值得参考,特别是心理护理这一项。”
说到这里看向宋杞,用不容妥协的语气说:“小七,我把这些发到你邮箱了,你也是,需要把这些都看一遍,然后记住。尤其是随身携带气雾剂这一条,非常重要。口袋本里有不能接触的东西,不能去的店,你装起来随时看。”
他把桌上的气雾剂全部推到宋杞面前,话稍微软了些:“瓶子不大,我买了你加购物车里的胶带纸,已经贴住了标签,看着还挺漂亮的对不对?放口袋里、包里,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就当做是口腔清新剂好不好?”
虽然很震惊、很费解他是怎么查看到自己的购物车的,但宋杞还是比宋长亭和陶然更快反应过来:“谢谢哥哥,记住了。”
男生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书本大的盒子,放到宋杞怀里,像是对她的听话很满足,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笑声变得松快又明朗:“这是,新年礼物。”
宋杞看到了盒子上印着的ipad,以及【第4代】的字样,不由怔住。
宋长亭也看到了,用训斥的口吻跟姚星河说:“你看你这孩子,怎么给小七买这么贵的东西?!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
陶然倒是没有训他,而是立马跑去房间,把给姚星河准备的礼物拿出来:“是一块腕表,银色表带,星空色表盘,超级适合我儿子!”
姚星河看到其上某奢侈品牌的logo,犹豫片刻后才接过来:“谢谢陶妈,”只是又补充了一句,“您和宋爸不用多惦记我,要多多关心妹妹。”
两位家长点头倒是很快,纷纷表示:“确实要多多关心,从小到大陪伴小七的时间太少了。”
甚至非常自责极其愧疚:“这次生病我们竟然不知道,多亏了星河照顾妹妹。作为父母我们不太合格,我们要检讨。”
宋杞垂下眸子,散漫且认命地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
*
陪爷爷吃完午饭,下了盘棋,睡了个昏沉迷蒙的午觉,再次醒来已是下午5点。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思考了许久为什么上面没有星空的彩绘。然后才想到,自己现在不在西洺,而在棠溪。
顺便想到的,还有今天上午的经历,以及小孩儿说的那句:“我们好像不太合适,所以分开吧。”
到此时,才发现从宋杞家出来后,心里就一直空空荡荡的,像是一座矿山被挖空了一样,只剩个薄壳,随便什么东西冲击一下,就能坍塌,瓦解。
这些天里,其实也想到过这个结果。
因为经此一劫后,小朋友对他态度上的转变很明显。他能理解这种失望,毕竟自己确实没有照顾好她。
跟他谈恋爱以前,小孩儿白嫩漂亮,神采奕奕,像个活泼灵动又不谙世事的小神仙。送她回家的今天,刚刚经历了哮喘,小臂上还有没退却的疤痕,精神恹恹的,脸色也很苍白,像被生活捶打过的可怜小兽。
他没有替她挡住生活落下的重锤。
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挡住。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酸涩,索性坐起来,胡乱揉了把头发。
然后思忖半晌后,拿起手机给给吴院士打了电话,告诉他明天早上自己就去实验室报道。
吴院士对此很震惊:“明天可是大年初一啊。而且你不是回棠溪,见你女朋友父母了吗?”
他本想说已经见完了,可转念一想,宋杞已经不要他了,于是苦笑了两声,实话实说:“感谢吴院士关心,但因为我不够好,让女朋友失望了,所以她……所以我们分开了。”
吴院士懵了几秒,赶紧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我身边儿啊有好多适龄的好孩子,等你想谈的时候,可以介绍给你交往。你这么优秀,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姑娘的。”
“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吴院士,”姚星河弓着腰,在黑暗中注视垂在膝侧的手,以及手背上清晰的血管,缓了会儿,打起精神继续说,“我会尽快到实验室工作,不浪费院士给我涨的工资。”
“好!年轻人工作为重也很好,早日攻克这片高地,早日给国家交代。但是初三来实验室就行,你今明两天好好休息,过年也是个重要的事情啊,可以陪陪家人,见见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
还记得前面宋杞手机摔坏的时候吗。
54章【却还是在数码区认真地看了看,决定过年的时候,送她一个别的东西。】
哥哥一直记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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