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沉默良久,才问道。
“所以,今天的事情是你刻意安排的吗?”
西格玛摇摇头,语无伦次地说道:“不!请相信我,这确实是一个意外,你知道的,我根本没有勇气,我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我相信你。”
绫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自述。
他舒了口气,但很快感到精神紧绷。
“感谢你,莉莉,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吞吞吐吐,又开始道歉。
“你别感到紧张。”绫叹了一口气,说道,“西格玛,我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聊聊。请你冷静下来好吗,我相信你也不想给我留下糟糕的印象的。”
这次他没有再说道歉的话了。
“那我可以开灯吗?我想看看你。”
他问道。
“……如果你想的话,随便你吧。”
绫感到一股无力。
结局就是,他们又恢复了初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绫踩着小楼梯爬了下来,他们坐在底下的床铺上开着灯聊天。
时间很晚了,他们附近的人都已经睡下,过道里也没有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西格玛自我介绍一样的说明了他的情况,在灯亮了以后,他就明显恢复了理性,变得正常多了。
他格外的健谈和活泼。
“所以,是费佳告诉你的?”绫问道,她的关注点更集中在另一个方面,“他告诉了你多少关于我的事情?”
“他告诉我,你是创造我的人。我帮他做事,而他帮助我找到你。”
西格玛回答道。
绫并没有纠结于这些,她现在对西格玛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可言。
不过,西格玛的话引发了她的另一个思考,费奥多尔究竟知道她的多少事情?
直到这时,她感觉到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他的事情,因为她还需要从他嘴里套到情报。
“所以,西格玛,你觉得你是我的,嗯……造物?”
绫带着古怪的语气问道,可以预见,她对这个关系并不是很乐见其成。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此的厌恶神情,虽然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莉莉?”西格玛伸手抚了抚长发。他那双冰色的瞳孔中的惊讶很快被温顺取代了。
绫辩解道:“这不是你说的吗?‘你是创造我的人’这句话。”
她郁闷地抓住了手边的枕头,还抓狂似的挠了挠头。
“上帝啊,我真希望我没听到这句话,这真是,这真是!不可理喻!无法想象!无法想象!”
她甚至重复了两遍,可见,这让她感到失态。
“不过,西格玛,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你并不是造物,明白吗?”
绫很快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静,她严肃地说道。
“那是费奥多尔告诉我的原话。”西格玛伸出手,为她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当绫重复这一动作的时候,他不厌其烦地,耐心把头发重新拨弄回正确的位置。
“当然,我也并不这么认为。如果你不介意听一听的话,我认为……”他笑了笑,想要继续说下去。
“停停停,西格玛,别在继续说了。”
西格玛于是住了嘴,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哪个方面惹得她不愉快了,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抱歉,莉莉,我们可以换个话题。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能告诉我,你会在彼得堡呆多久吗?”他顺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你问这些干嘛?”
“我想见见你。”他诚恳地说道,语气里尽是真诚。
“……”
绫没有立刻说出拒绝的话。
她侧过身打量了一下西格玛,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一种希冀的光芒,和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天真。
“不。”她最后还是拒绝了他。
“我想当你的导游。”他并没有放弃,而是转而这么说道。
“你是外国人吧?你会说俄语吗?西格玛。”绫挑剔地问道,她用审视的目光问道。
西格玛点了点头。
他补充道:“我还会说日语,德语和法语,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学其他的语言。别担心,我对彼得堡有充足的了解,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二十四小时作陪。如果你愿意的话,莉莉,你还可以花我的钱。”
“这些都不够打动我。”绫冷酷地说道。
“我的异能是将碰触到的人最想要的情报和自己最想要的情报进行交换。”他面不改色,从容地开始贩卖自己的一切消息。
“咦!?”绫惊讶地感叹一声。
她已经预感到西格玛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是的,无论是谁,我都会为你取得你想要的情报。如果你需要费奥多尔的情报,请让我为你达成吧。”
“他可是你的同事吧?你的救命恩人。西格玛,你这样实在让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出卖自己的同伴!”
尽管绫很心动,但她仍不忘讨价还价。
“你跟尼古莱关系怎么样?你刚才居然装作不认识他!”
他只是用那种柔和的,让人心碎的,揉捻了一大堆复杂情绪的目光注视着她。
“我和费奥多尔,和组织的那些人都是利益的关系。费奥多尔只是利用我达成目的,我帮他做一些事情。可是,莉莉。”
他用手撑着下巴,垂着眸,说出了他之前没说完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是同类。我永远不会背叛你,请你相信这一点。”
他忐忑地站起来,走到绫面前跟她对视。
他全心全意地看着她。
“我只祈求你看看我。”
他伸出了手。
长久的沉默弥漫在空气里。
绫靠在椅子上,她仍然在思考。
窗外,月亮被乌云遮挡,室内却很亮。
绫本来是要拒绝的,她没有找到任何理由说服自己同意。
这点浅薄的关系并不能勾住她。
同样的,她对西格玛没有丝毫的好奇,除了脸,他目前为止给她的印象是一无是处——他太平凡了。
她并没有完全相信西格玛,他表现出来一切的举措都太古怪了。
一个人类也会称他自己和一本书是同类吗?
这简直荒谬至极!
但她随即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目前为止,她已经认识了三个天人五衰的成员,他们个个都有秘密,而且聚集在一起,筹划着改变世界,重组秩序。
而离间天人五衰是多么有趣,多么充满挑战的一件事啊!
这个想法一旦开了头,她就感到跃跃欲试。
绫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自持的兴奋感,她的心已经跑出了十万八千里远。
她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参加到他们庞大计划中的一环吗?
她的破坏欲和窥伺欲正在熊熊燃烧,并且愈演愈烈。
“既然如此。”绫轻咳了一声,克制住都快要飞出嘴角的微笑,掩饰性地说道,“西格玛。”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仰着头高傲又戏谑的说道,语气像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那就请你帮帮我吧。”
况且,她也要给费奥多尔添点阻碍才行。
他们很久没有交谈了,这让绫感到了挫败,她感觉自己做个无用功,空口说了些白话。
她要报复他!
西格玛只是神色自若的垂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
“非常愿意为您效劳。”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天旋地转。
*
他们很快结束了这次短暂的对话。
躺在床上时,已经半夜了。
绫在一系列的胡思乱想之后,很快闭上眼睛,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西格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但他还没有睡下,像一具僵尸。
他的心还是悬着没有放下。
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像一个梦一样,让他感觉到不真实。
快慰包围了他,同时,另一种情绪也在张牙舞爪着蚕食他。
就像编下第一个谎言,总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一样。
他在感到难以自禁的喜悦的同时,也在心的坑洞里砸下一个大窟窿。
他感到的是煎熬。
蚜虫吃青草,锈吃铁,而虚伪在吃他的灵魂。1
作者有话要说: 1契诃夫《我的一生》
“蚜虫吃青草,锈吃铁,虚伪吃灵魂。”
一个随便写的番外,其中一个是女主,另一个是谁不知道,随便看看就好。
关于费佳,接下来会解决他其他的母题,因为他不是只有罪与罚一个母题,我会挑能用的写,然后还会完善他消灭异能者的后续问题,也就是关于新社会的构想,等我读完卡拉马佐夫兄弟再说,反正不是乌托邦就是了。
之前我说过文野陀是无神论者,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按陀氏写,就是那种信神也不信的模糊立场。
现在越来越觉得朝雾不尊重外国文豪,所以陀氏和朝雾塑造的陀思想有矛盾的地方我会按陀氏写。他的普希金真的让我很无语,想想,如果鲁x被画成那样,文野早该被禁了。
番外01
“是的,我认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高尚的人。”
“他明明是一个魔鬼!”
“你是以何种立场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胡作非为,搅乱世界,难道还不算卑劣吗?他发动了战争,牺牲了无辜人的姓名,难道还不算是残忍吗!”
“你错了,高尚的人活在地狱,卑劣的人死在天堂。”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从前我和你抱有一样的想法,但近日来我才发现这种观点的错误。当人类夸赞一个人高尚,是因为他明白自己永远不能成为他。与之相反,当他们讽刺卑劣时,恰恰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卑劣的,他们在告诫别人的时候,也在告诫自己——你不能误入歧途,自寻死路。”
“只有苦难才能造就高尚,一个温和舒适的羊群不可能造就英雄,同样的,当我们混杂在俗世里汲汲营营的时候,不要妄想已挑剔的眼光看向任何一个人。无法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就不要说出自以为是的话了!”
“你在指责我吗?”
“是啊。”
“设想一个人落入悬崖,他的命运有两种可能,一是死亡,二是在坠落途中侥幸保存一命。你认为哪一种更值得呢?”
“当然是第二种了,不管怎么说,生命总是最重要的。”
“这是平凡的人的想法。高尚的人只会迎来第一种结局。将生命当做崇高无上的人是自我的,自然也算不上高尚。除此以外,造就高尚还需要另一个条件,那就是悲剧。”
“悲剧?那算什么东西。”
“人的心是镜子,只有在上帝面前才自惭形秽。同样,人心也是险恶的,只有死亡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和胆怯,让他们转向崇拜,人类只会赞颂自身没有的事物,空气人人都有,会有谁去赞颂它吗?”
“……”
“如果战争发动,势必会带来无辜人的消亡,这样的人也能算是高尚吗?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
“我认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高尚的人。我再次重申一遍我的观点。”
“请你解释一下吧,不然,我只会觉得你也是不可理喻的人。”
“对于上位者来说,他们需要面临两种博弈,一种是自我与良心的博弈,是小我与他我的博弈,另一种是多数和少数的博弈。”
“这点我是赞成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异能者和凡人的选择中偏向了凡人,他的选择和大多数人相反。”
“他发动了战争!”
“没有他,战争也会发动啊!”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是决策者,你计划在一场战争中撤退,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全员撤退,不设诱饵,但是一半的人会因此丧命,第二种办法是牺牲十分之一的人,来换取更多人存活的机会。全员撤退,可以保证你的亲信和家人活命,但是第二种方法,将会牺牲包括你在内的少部分士兵。你告诉我,你会选择哪一种?”
“……”
“你回答我啊?”
“……”
“既然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那么就请你不要指手画脚,说着自以为是的话,明白吗?这也是一种自私。”
“承认吧,这就是一种伟大,而且是一种悲剧主义的伟大。”
“我无法理解,你居然会为另一个人类说话。”
“让我告诉你原因吧。因为我无法成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为自己而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草丛吹来的一阵狂风,树丛一阵翕动,大部分灌木纹丝不动,但只有那些飘走的东西带来生机。”
“你在嘲笑我们这些人卑劣吗?”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但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伟大的人格在此诞生。”
“承认吧,因为你喜欢他,才偏向他的。”
“只有两种生活方式:腐烂或燃烧。胆怯而贪婪的人选择前者,勇敢而胸怀博大的人选择后者;每个热爱美好事物的人都明白伟大寓于何处。1所以,如果你感到羞赧,那不过是我戳中了你的伤心处。”
“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对。”
“我怜爱他,我喜欢他,所以我想亲吻他。”
“你真真是不可理喻!无论如何,战争都是一种错误啊!”
“是谁告诉你的这个道理的?我不认为战争是正确的,但我从不认为战争是一种错误。胜利者书写的战争的方式是革命,失败者才是战争,在历史上,战争从来没有对错。因为战争对个人来说是重大损失,但它对种群来说只是一场博弈。如果获得胜利,战争对于种群来说就是有益的,如果失败,战争就是代价。”
“也许你是对的吧,但我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这就是人类的片面。”
“你偏袒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算是片面吗?”
“是的,我无法否认这一点。”
“你竟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恶魔。”
“他是你的恶魔,也是我的天使。”
“你疯了!”
“如果我疯了,我会立刻毁灭这一切,帮他达成一切心愿。但我没有。”
“那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我在看着他去死啊。”
“哦!上帝,我还以为你已经无可救药了。现在看起来,你还尚有一丝希望。”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爱上我。”
“他需要亲手打碎玻璃,然后他才能看见我,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1高尔基《时钟》
“只有两种生活方式:腐烂或燃烧。胆怯而贪婪的人选择前者,勇敢而胸怀博大的人选择后者;每个热爱美好事物的人都明白伟大寓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