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温柔和气的主治医生一条一条耐心叮嘱了病人和家属很多注意事项，才带着他的团队有条不紊地离开了。
合过影的那护士小姑娘缀在队伍最后，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头看，一脸再明显不过的恋恋不舍。
医护人员走后好久，严锦都还保持着刚刚检查时直起上身靠坐在床头的姿势，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许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不耐烦的叨逼叨被打断，这回站在床边的陌生男人倒是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了。他的语气平静了一些，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刚才检查时护士姑娘端给严锦喝的东西里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什么药物，这会儿他觉得喉咙顺畅了，身上力气也回来了很多，一句话答得格外中气十足：“想事情。”
陌生男人：“……”之前被自己怼得一声不吭无力反击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影帝果然只是个短暂的错觉。
严锦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复杂的表情，他是真得在专心分析着眼下的事情。
排除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影帝顾谨华被洗脑之后灌输了工程师严锦的记忆、自己是顾谨华第二人格等等等等各种可能性之后，严锦得出结论，以当前的医学和科技发展水平，眼下这种情形最大的可能性，是自己的意识（而非仅仅记忆)出于某种不明原因直接侵入并支配了影帝顾谨华的身体——虽然令人匪夷所思，但这种解释的逻辑最为严密，漏洞最少。
为了验证结论的真伪，最终找到解决办法，严锦觉得应该尽快联系上信得过的亲戚朋友，弄清楚自己原本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以及这具身体的原主顾谨华的意识又到哪儿去了、是不是交换到了他的身体里。
只不过……虽然他自己那边有完全可信的人，他却不确定顾谨华身边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是会相信、还是会直接将他当成精神有问题？
病房里这个陌生男人看上去似乎同影帝交情匪浅，然而回想起之前的那一通谈话内容，又实实在在不算是一个合适的商量对象。
眼前的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搭理他，感觉自己被冷落的男人又不高兴了，打断道：“别瞎想了，没事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有事。”严锦突然抬起头，看住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字，语气严肃认真，“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严锦心中大致有了个初步的计划。
敌我不明，他暂时还不能鲁莽地将真相全都说给面前的陌生男人，但是需要从他这里获得一些必要的信息——毕竟抛却态度问题，这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一直守在影帝的病床前等待他苏醒的人。
“哟，乖乖，失忆啦？”男人弯下腰，凑过来极近距离地盯着他看，脸上突然漾起的饶有兴味的笑容摆明了根本没信，结果等了半天床上的人也没动作，深感受骗，期待表情又迅速一收，“医生可说是没问题。骗谁呢，顾先生？”
“真的，没骗你。”严锦特别诚恳地说，“你喷了我半天，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陌生男人从床边站直了身体，嘀咕道：“这种程度怎么算喷……不对！你居然敢说忘了我是谁！”
男人愤怒地瞪向床上的人，严锦回他一脸无辜。
从顾谨华口中说出的失忆这种事情，与其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男人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的，只觉得是又双叒叕一个恶作剧。
可转念一想，要是正常情况下，自己今天这种态度，多半在第一句话刚出口时就要被谨华怼得生活不能自理了，哪还有后面的机会喷。这么一看，失忆这个理由，似乎又有了那么一咪咪可信度。
不过也只是一咪咪而已。男人还是更倾向于怀疑，之前谨华是因为喉咙不舒服一时失去了战斗力才没有及时完成反杀，因此后面故意示弱，就等着他失去警惕再一击得中。
陌生男人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眼睛看向地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说话了。
见他平静下来，严锦倒是有了些问话的欲望，说：“我能不能问问你，今天是几号？”
“八月十九号。”男人还在想事情，随口回答得倒是很快。
严锦就继续问了句：“哪一年？”
“201x。”
严锦记得清楚，项目完成那天是同年八月十六号。
这么说，距离自己昏倒，已经过去了三天。
严锦想了想，又问：“我是因为什么进的医院？”
男人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俊美的面孔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啊，因为你看到了网上那条我和江潮汐同框的新闻，正生气的时候又接到了江潮汐的电话，然后你觉得他是在向你示威，就……”
眼瞅着男人恐怕要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讲起，严锦赶紧补充了一句：“等等，说直接原因就可以了。”
男人一秒冷漠：“哦。你服药期间还跑出去喝酒，中毒了。”
严锦一愣，下意识问了句：“……双硫仑样反应？”
真是下意识，因为他有个哥们儿，据说每次出去应酬都一本正经地用‘最近吃过头孢不能喝酒不然会产生双硫仑样反应’来逃避劝酒，还得意洋洋地把这办法教给了他。
陌生男人冲他冷笑：“这个时候倒是不失忆了。”
“只记得一些基础科学了。”严锦镇定自若地点点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晚上。”
也就是说，顾谨华和自己出事的时间并不相同，整整差了两天。严锦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一点。
男人似乎对他“只记得基础科学”十分不满，脸都是黑的，说：“老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怎么不关心我是谁了？”
严锦其实还想继续问他所谓乱七八糟的的，不过又觉得面前这男人性格古怪是个大问题，在联系到熟人之前恐怕要稍微顺着他一下，便顺势问道：“那你是谁？”
陌生男人于是略微克制地微笑了一下，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我，程嘉慕，金主，”然后又点了点床上的人，“你，顾谨华，影帝。”
严锦心中有一种不妙的猜测：“……你是我老板？”
虽然他们公司也经常有人直接管发工资的老板或者大客户叫金主，但不知怎的，这话从眼前这个叫做程嘉慕的男人嘴里说出来，严锦就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果然，就见程嘉慕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止。你么，还是我包养的小、情、人啊，乖乖。”
严锦：“……”
男人正经的表情底下深深隐藏着的，绝对是一种名为嘚瑟的情绪。
严锦这会儿突然特别特别想把自己网上认识的小徒弟很喜欢用的一个表情送给他：[gay里gay气的，先掐死再说].jpg。
顾谨华，这位风评极好的国民男神、正当红的新晋影帝，居然是被他自己公司同性老板包养的小情人。这要是传出去，绝对是个能震惊整个娱乐圈、持续霸占各大网站热搜的大新闻。
不过严锦这时候还并没有想到这些，他也不清楚这些。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两人还有这么一重畸形关系的话，倒是要重新考虑后面的行动计划了。
尽管并没有相信他的乖乖是真的失忆、认为一切都是演出来的，但是看到面前的人配合默契地露出一副仿佛被雷劈的僵硬表情，程嘉慕心中还是诡异地升起了一种满足感。
“好了不闹了。”他坐到床边，一只手温柔地替对方拉了拉被子，另一只手则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我现在打个电话，叫人来接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