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一日,本应在家侍奉公婆或是拜访长辈,但殷子珮又岂是凡俗女子,这些所谓的长辈怕是还不够格让长公主殿下纡尊降贵前去侍奉,于是她干脆直接和司马昱一同外出“游街”。
殷子珮本意是想亲自推着轮椅带小娇夫外出,但司马昱不愿,他不仅不让殷子珮推,他还拒绝了带轮椅外出这件事——若只有他一人出来也就罢辽,但如今夫人同行,他实是不愿让她也遭受到他人异样的目光。
殷子珮心疼他的腿,却也不能直接说不逛了,要不然病美人又要内疚。因此两人逛了没多久,殷子珮就主动说累了想回府。
司马昱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这就累了?不应该啊,她在床上可是生猛得很,不像是体力如此之差。
猜测夫人还是顾及到他的腿,司马昱什么都没有说。
她真的很令人捉摸不透。明明是个想要脚踏两只船的三心二意之人,却总是如此温柔细心,给他一种自己深受宠爱的错觉。
或许是自己太贪心了吧,像她这样的贵人,肯流露出一二恩宠自己便该知足。
可是他不知足,他还想要更多。
她的世界里有她的父皇母后和三个皇兄,甚至有她兴办的义学堂和每年开棚施粥惠泽的那些百姓,可他的目光里只能容得下她。
幸好,她青睐的不是那种心怀天下的盖世英雄。如果她喜欢那样的人,那自己就只能装作有志之士踏上仕途。如今就容易许多,他只需每日陪在她身边,想着如何让她更宠爱自己一些便可。
两人早早地回到侯府,恰巧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府里的用膳时间。管家过来传话,说是请公主和驸马去前厅一起用膳。
殷子珮寻思着也行吧,自己也不是那混不讲理的人,司马空好说歹说也是司马昱的亲爹,也没必要闹得那么僵,便应下了。
司马昱一言不发,心里却在猜疑殷子珮是不是因为想见司马炎才应下此事。
这种猜忌与嫉妒几乎逼得他快要发疯——果然,自己还是应该尽快将司马炎给处理了才是。
司马空当初早早地就分了家,因此饭桌上人数不多,除了殷子珮夫妇二人,就只有侯爷侯夫人、世子司马炎以及一堆尚未出阁的女儿。
殷子珮是来得最晚的,司马空见他们姗姗来迟,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吩咐管家布菜。
殷子珮打量了一下司马炎,发觉他变胖了一些——难道是因为每天坐着不动,然后又实在无聊只能吃吃吃?
司马炎注意到她的目光,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满桌子的人,她单单只凝视他,是因为余情未了吗?是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可是自己不可能再原谅她了,她做下的那些事情已经超过了一个男人所能接受的底线。
不仅司马炎注意到了殷子珮的“凝视”,司马昱同样也注意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豆腐,蘸了很多的醋放进殷子珮碗里,然后又夹起一块豆腐,蘸了更多的醋放入自己口中。
殷子珮起初没注意,直到将那块豆腐放入嘴里才发现酸得不像话。她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在桌子的遮掩下,用手指悄咪咪勾住他的手以示安抚。
司马昱面上古井无波,瞧不出有没有变开心。只是他再次夹起一块豆腐放入口中,这次没有放醋。
殷子珮松了一口气,拿起自己小勺子下意识也挖了一块没蘸醋的豆腐吃。
只是她还未将豆腐放入口中,就被司马昱一把将勺子打掉。
殷子珮人都傻了——几个意思?惯的他!司马昱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呗!
司马昱的脸色阴沉无比,他环视一圈,沉声问道:“这道菜,是谁准备的?”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众人皆摸不着头脑,司马空皱眉,呵斥道:“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王彩琴的眼皮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被侯爷的厉声呵斥给吓住了。
司马昱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每一个人,一字一顿道:“我竟是不知,襄阳侯府何时想要背上谋害皇族的罪名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司马空怒极:“司马昱!你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不成!这种帽子是能随便乱扣的吗!”
司马昱不疾不徐缓声道:“这道菜里掺了蕨明粉。”
然后又拿起筷子将所有菜肴一一品尝,最后当他将筷子放下时,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这里的每一道菜,或多或少都放了这种东西。”
同样面色难看的还有王彩琴,作为当家主母,后厨但凡出了任何问题都可以怪到她头上。
司马空却是一头雾水,“蕨明粉?”乍一听这名字,他还以为是烹调用的正常香料。
但司马昱的回答击破了他不切实际的漫想:“青楼里常用两种药物为女子堕胎绝育——红鸾花和蕨明粉。红鸾花效果差些,容易伤身子;蕨明粉价格昂贵但不易伤身,一般只有花魁才舍得服此药物。两种药物短期大量服用皆可达到堕胎的效果,长期食用则可致使难有子嗣。”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说道:“安平长公主腹中如今很有可能已经怀了我的胎儿,有人居心叵测地在每道菜中都掺了此等毒物,不是谋害皇族又是什么!”
“被怀孕”的殷子珮:小伙子,你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嘛!
蕨明粉此物,长期服用几乎对男子没有任何影响,对不想生育的女性亦是如此。王彩琴这把年纪了,自然不会再产子,这屋里会受之影响的,除了殷子珮,就是襄阳侯府里那一干未出阁的小姐们。
只是这一堆小姐里并没有王彩琴的女儿,那几个嫡女早已婚嫁。司马昱几乎瞬间就断定是王彩琴所为——她为了报复殷子珮,竟是将府里的其他小姐们也一同拖下水!
司马昱此时只恨他吃第一口时蘸了太多调料,醋的滋味覆盖了蕨明粉本身的味道。如若不然,他早该第一口就尝出来的!
他更恨的是,殷子珮吃的那一块豆腐竟还是他亲手夹给她的!如今只能庆幸蕨明粉的剂量微乎其微,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愤怒还是燃烧着司马昱的理智——他定要亲自揪出那下毒之人,并且手刃仇人!
虽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但王彩琴还是心神大乱——她明明,只放了很少的剂量,自己唤了好几个人前来试菜都未尝出!蕨明粉几近无色无味,司马昱又是怎么察觉的!他又不是学医出身!她还特意问过信任的大夫,说如此轻微的剂量,即便是专攻妇科的圣手也未必能够尝出。
殷子珮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冲着她来的呢!
只不过指向性实在太过明显,司马空巴不得她能诞下侯府的长孙,其他姨娘小姐们也与她无冤无仇,除了司马昱和王彩琴,又有谁会做出这种事!
殷子珮当即戏精上身,弯腰抱住自己的小腹,做作地惊呼:“啊!本宫好痛!”
司马昱一下就慌了神,也没空手刃仇人了,赶忙查看夫人的身子如何,谁料却收获了殷子珮狡黠的眨眼睛一枚。
司马昱:……又生气又想笑,但还舍不得骂她。
在场众人都慌了神,殷子珮如今可是他们襄阳侯府碰不得骂不得的小祖宗,容不得出任何一点儿差错。
殷子珮哭唧唧:“太医……本宫要太医……嘤,忘了这里穷乡僻壤的没有太医……本宫要死了,快拿纸笔来,本宫要给父皇写遗书。”
见她越说越没谱,司马昱都忍不住黑了脸——哪儿有这样咒自己的!
王彩琴:虽然此刻的我很慌,但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对劲。
侯府的医师估计不到一刻钟就能赶到,殷子珮才不想在众人面前被一个糟老头子切脉,于是虚弱地向司马昱伸出手:“夫君,快带我离开这里,我就算死也要死在你我二人缠绵过的床榻之上。”
司马昱心中恼火她动不动咒自己死,却又没法朝她发火,干脆直接将气撒在司马炎身上。他吩咐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两个小厮:“把世子从轮椅上搬下来!我要将夫人抱上去!”
两个小厮都没料到还有这种操作,面面相觑、彻底傻眼。
司马空此时也摸不清殷子珮是装的还是有意为之,但就算是有意为之,如今也只能万事都顺着她,盼着这位娇贵的金枝玉叶能够消火,否则他们整个襄阳侯府又岂能有好果子吃!
襄阳侯一声令下:“搬!”
司马炎的脊柱没了支撑力,本就是倚靠在轮椅的靠背才勉强保持坐姿,如今被人搬到一旁没有靠背与扶手的木凳上好不可怜,若非一个机灵的小厮主动扶持着他,司马炎整个人早就瘫倒在地上了!
耻辱、难堪……司马炎恨不得自尽于此。
待兴师动众的一干人离开,司马炎再也无法忍受,将面前的菜狠狠拂落在地。
司马空本就心情不好,被他这么一闹更是心烦意乱:“你也跟着发疯不成!”没空理他,老爷子威严道:“今日我就在这里看着!这些菜你们谁都不准动!谁也都不准出这个屋!管家直接报官,然后去请谢神医过来验毒,我倒要看看是谁想拖我们整个襄阳侯府下水!”
以往分封制的时候,襄阳侯府就是“官”。现在虽已改革,说是大小案情都要走过场、上官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襄阳侯还没去世呢,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员主动来管襄阳侯的家事。
王彩琴也愣住了,她迟疑道:“侯爷……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闹大了怕是……”
“那你说怎么办?私下解决这件事,然后被百官弹劾侯府谋害皇族、包庇犯人?不想将这件事闹大,就不要让外人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况且长公主又岂是息事宁人的性子!”
在司马空心里,这件事不会是王彩琴做的。他的夫人虽算不得有顶好的脾气,却也贤德持家,将那些庶出的女儿们视为己出,如今又怎么会去害自己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王彩琴不至于愚笨到此等地步。发妻自幼在世家大族长大,大局观总还是有的。司马一脉嫡系子嗣单薄,唯有长公主诞下司马嫡系的孩子,方能保证襄阳侯府百年的荣华富贵。否则,大权旁落其他脉系是迟早的事情。
届时要是真和“谋害皇族”扯上关系,整个侯府都吃不了兜着走!王彩琴又怎么可能蠢笨到做出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呢?
因此这件事,定是哪个和侯府有着权益斗争的世家大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