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塞给司马炎的那张纸条自然是殷子珮写的,只是里面并非“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手,下阶迎。迎得郎来入绣闱,语相思,连理枝。”之类不可见人、私相授受的内容,而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上面的文字大意如下:“过一阵子京城会有人来接本宫和驸马爷回京,司马炎你就别去了吧,我估摸着你刚继承侯位也不愿意到处乱跑。你干脆直接递个折子送到我父皇面前,随便编个理由说说客套话,告罪一下自己不能赴京的原因。”
司马炎紧皱眉头,想不通如此简单的一件事,长公主为何不当面告知,还特意大费周章让贴身侍女像贼一样私下转达。
其实原因很简单,殷子珮想要摆脱司马昱的控制,最好的法子就是拿父皇母后压他。到时候一旦到了京城,那可就是她殷子珮的天下了。
可是她不确定梅林寄的家书会不会被司马昱拦下,所以保险起见,殷子珮想要通过司马炎的嘴告知父皇自己想要回京这件事。
如今整个公主府都在司马昱的控制之下,贸然派梅林去侯府递消息,怕是会被司马昱察觉。因而“邀请司马炎前来以堵众人之口”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则是要在司马昱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将这件事通知司马炎。
殷子珮越想越生气,自己如今对着司马昱竟然都要如此费劲心机了吗!
所以病美人究竟是什么时候黑化的啊!自己是哪一步做错了?真是令珮费解。
待她重夺大权,定要将司马昱这厮给艹服!艹到他再也生不出黑化的心思!真是气死她了!
要不是因为这是殷子珮自己写出来的人设,她早就抛弃……算了,病美人这么好看,不舍得抛弃他。
司马昱心中也十分郁结。司马炎一直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虽然殷子珮今日只是和那根“刺”随意交谈了几句,但他已然嫉妒得发疯,晚膳时都是万分克制才没有一拳锤在司马炎的脸上。
啧,看样熏香里鎏金蔓的成分可以再多加一些。长期接触此物,会让人变得慵懒疲乏甚至反应迟缓。想想她以后懵懵懂懂困倦地窝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这样实在是最好不过了,既伤害不到殿下,又能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殷子珮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搬到公主府第二日,司马昱送她的那个镀银香囊便是自己疲懒嗜睡的根源。
但仅仅控制住公主府还不能让司马昱满足,若是哪天夫人回心转意,执意要与司马炎继续前缘……
呵,他自然要想办法掐断这种源头。侯府的线如今也铺设得差不多,是时候该收手了。
司马昱是真的起了杀心。然而总有意外会打乱他的计划,在司马昱动手之前,王彩琴便自尽了。
和王彩琴一起自尽的,还有她的一个贴身小丫鬟。只是众人多将目光放在老侯夫人之死上,鲜少会关注那个共赴黄泉的小丫鬟。
百姓们议论纷纷,文人墨客们唏嘘不已,说书先生更是编撰出一出深情夫妻的年度大戏。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老侯夫人是因为没了夫君后,万分悲痛,绝望之余只得选择了这种最壮烈的方式下去陪他。
殷子珮也没有多想,在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王彩琴会有这样的想法倒也勉强合理。
司马昱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很不对劲:如若只有王彩琴一人自尽倒也罢了,那个丫鬟又是何故?老侯夫人的忠仆?司马昱压根儿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丫鬟的名字,据说是卖身到侯府不久,不可能会有这样深的情谊。
让司马昱看来,此事倒更像是杀人灭口。
可是王彩琴贵为侯府当家主母,又会有什么事情逼得她不得不自尽,临死前还要拉着贴身丫鬟一起陪葬?
司马昱在侯府这么些年,又怎么可能没有安插自己的眼线。趁着夜色,一个小厮悄无声息地从侯府离开,直奔公主府。
殷子珮已然去和周公约会了,司马昱避开所有人,默默听着这人的情报。
“之前老侯爷去世那晚,就是这个琥珀当值。她……”
司马昱伸出手打断他,“你说老侯爷去世那晚,她就陪在老侯夫人身边?”
“是,也不知这个琥珀怎地就得了老侯夫人的青眼,听说之前帮侯府押过一次镖,五大三粗的……”
司马昱敏锐道:“她会一些功夫?”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但是力气想必是要比普通姑娘家大上不少。”
司马昱不用再问,已经基本推理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看样司马空的死并非意外。他那晚确实是窒息而死,只不过不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了呼吸的通道,而是很有可能被王彩琴和琥珀合力捂住口鼻窒息而亡。
司马昱想不通,她不明白王彩琴谋杀亲夫的动机是什么,以及现在为何又要自尽。
回屋之后,他看着殷子珮的睡颜,突然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如果夫人哪天抛弃了他执意要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他是真的有可能先令她永眠,然后再自尽。
如果夫人背叛了他……光是想想这件事,便已让他心悸不已,恨不能拉着整个公主府的人陪葬。
但是他是不会让她有这种机会的,他会想办法让夫人永远待在他的羽翼之下、永远都不会肖想其他人……
然而,司马昱最近失算的次数有些多,殷子珮根本不会甘心乖乖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高公公和皇帝身边的一位得力副将,带着近百人的小队浩浩荡荡、不远万里从京城赶到襄阳省来接长公主回娘家。
殷子珮也没想到会如此声势浩大,想来是她爹娘怀疑她在这边受了委屈,才迫不及待想要回京,因而特意派了一支小队过来就是在给她撑腰。
司马昱目光沉沉,“夫人想要回京?怎地之前没给我说过?”
他明明,将那封信拦了下来,为何京城那边还是收到了消息?究竟是哪一步出了纰漏?
近些日子,殷子珮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很差。她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设计让父皇母后派人来接她的了,只是心中一直有个很强的念头在不停告诫她:司马昱这个狗男人想要控制你,快快离开这里,待到了京城,他就不敢这样无所顾忌了!
殷子珮半真半假道:“我记不大清了,可能是父皇母后许久不见我,想念得紧,所以才派高公公来的吧。你要与我一同赴京吗?”
司马昱沉默了一瞬,露出一个“宠溺无奈”的笑容:“我不跟着,其他人又怎能照顾好你?”
殷子珮翻译了一下这句话:我不跟着,其他人又怎能按时给你下药?
毛骨悚然。
殷子珮到现在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了哪些事让司马昱黑化如厮。他心里有什么事儿吧,也不给她说,一言不合就想要控制她,这样真的很不好。
殷子珮笑着道:“是了,我如今可是离不开夫君的照顾。”司马昱这贴身侍女做得确实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除了照顾着照顾着就容易照顾到床上去,其他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夫君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也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可不好全都憋在心里。”
司马昱:“夫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殷子珮直言:“感觉你不想让我离开襄阳省。”
司马昱没想到她如此敏感,吸入了过量的鎏金蔓之后,明明会反应迟缓、记忆迟钝才对。
“是,我是不想让你离开襄阳省。如今在这边,只有我们两个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并无第三个人打扰,这样不好吗?”
殷子珮一点儿也没生气,看了眼屋内价值千金的家具摆件,耐心道:“司马昱,我问你,如果你只是一个农夫,我也只是一个村妇,我们还能只谈风花雪月,不事劳作地厮守在一起吗?”
司马昱眼神一暗:“为何不可?届时我们寻一块桃花源……”
殷子珮笑着打断他:“我可不要陪你种地,我就要过那种鼎铛玉石的金贵生活。你瞧,如今我们能住在这富丽堂皇的公主府,皆是因为父皇的宠爱,以及百姓们的供养。一个人不可能只想要权力,而不承担任何义务的。我享受着皇室所带来的特权和父皇母后的宠爱,就要做一个好女儿去照顾他们;我舒适的生活是建立在万千贫苦百姓的血汗之上,那我总要想着怎么凭借自己有限的力量和手中的权力去保护他们吧?”
司马昱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长公主殿下在说这话时,眼里有光。
她真的太好了,她的心永远向着光明,她整个人似乎也永远活在不可跌落的神坛之上。
可,那是她的光明和她的神坛,不是他的。
他的心中盛满了那些肮脏的、不可告人的阴私想法,每天汲汲所求的,也不过是想要占有她的全部而已。
像个老妈子一样说了一大堆,殷子珮发觉自己又困了,她像是开玩笑一般道:“你瞧,原本一天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用来睡觉,六个时辰用来履行我的义务,剩下两个时辰用来与你厮守;现如今可好了,十个时辰用来睡觉,还是只剩下两个时辰来与你厮守。也不知道我这怪病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