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雀:“……”
罗雀往后退了一步,望着林静逐那张过目难忘的脸,勉强镇定说道:“公子认错人了吧,”,脚后跟微微抬起,前脚掌用力,嗖的转身就跑。
死巷窄小,罗雀欲往来时的方向逃走,巷口却猛然窜进来一只四肢细长、体型高大的黑犬。
黑犬堵在巷口,龇牙咧嘴露出猩红的舌头,做出随时攻击的动作。罗雀识时务者为俊杰,转身重新走到窗户底下,噗通跪下。
罗雀是何等的不要脸,不用任何情绪酝酿就已嚎啕起来:“公子我错了,我只是饿得慌,平时我都是捡野果子吃的,今天真的是太饿了,公子不要伤害我的松鼠,打我就可以了就是拜托轻一点我怕疼。”
林静逐:“……”
不是不知道这小孩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林静逐一时间却不能如风过耳。他不说话,罗雀也不会安静跪着等待,一双眼睛警觉地打量四周寻找转机。
这巷子的格局对他实在不够友好,正面是酒楼的高墙,足有三十尺之高,背后的墙矮了点,但也不是蹬一脚就能翻过的。左侧巷子的尽头是堆放厨余的地方,这时节也有虫蝇乱飞。右侧现在被一条恶犬堵着,罗雀心里连连叫苦,这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他却不丧气,一边继续想办法一边跟林静逐卖可怜。金家寨的事是万万不能主动提的,乱戳别人痛处最后遭殃的还是他自己。
他尽捡先前在荒郊野岭的事说,渴了掬一把雪捏成冰球塞进嘴巴,困了找背风的山洞,冷不防会撞见山洞里休憩的黑熊,差点丢小命。罗雀卖可怜的目的很简单,让林静逐放过自己。
林静逐只觉得这些话像刀一样戳着自己的胸口,快要喘不过气,原先尚且带着笑意的脸上渐渐神色凝重。他知道这小孩什么都忘了,却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嘟嘟。”
罗雀一愣,迷茫环顾四周,确认巷子里只有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地抬手指向巷口的黑犬,说道:“公子是喊它吗,喊它走吗?”
他也不等林静逐的反应,倾斜身子冲黑犬疯狂挥手:“公子让你走开,走开走开快走开!”
黑犬:“……”
黑犬看向林静逐,发出呜呜的低吼,转身走到巷口的一旁,蹲下坐好,扫了扫尾巴。林静逐说道:“还怕吗?”
罗雀仰起脸,做出一副很感激的模样:“多谢公子,公子大好人。”
林静逐定定看他,这副二皮脸的狗腿样子实在是很欠揍,可是林静逐又觉得心里又酸又疼,嘟嘟从小就是个嘴巴很甜的小孩,只会让人想要抱在怀里亲一口的那种。
他见罗雀还在寻思着怎么逃跑,不再耽搁,直接跨过窗户,脚尖点着窗棂,从三楼跃下,翩然落到罗雀的面前,将少年的眉眼仔仔细细检阅。
罗雀看到林静逐的眼神平静,却又像裹挟着什么,沉得令人发闷。他下意识避开目光,忽地胸口一凉,林静逐那只如玉白似雪冷的手已经探入他的衣襟处,翻开破破烂烂的棉袄领口,再翻开破破烂烂的单衣领口,露出突出的锁骨,还有锁骨下方两颗仿佛笔尖点就的胭脂痣。
罗雀未与人有过这样的触碰,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藏在他棉袄里的守宫探出头在林静逐的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守宫无毒,同样欺骗的手段只能用一次。林静逐的手指动都不曾动一下,就那么拨着罗雀的衣襟,深深看着那两粒胭脂痣。他的模样性情有了很大变化,罗雀却依旧与小时候有着几分相似的地方。仿佛这依稀的几分相似,就是等着他来寻找。
罗雀强装镇定,嬉皮笑脸地握住林静逐搭在自己锁骨处的手,说道:“公子、公子爷,我身上脏,您这么金贵……”
林静逐的眼神微动,手指不再碰他,却堪堪夹住意欲溜走的守宫,声音淡淡的:“过来。”
守宫和松鼠都落入他人手中,罗雀认命,耷拉着脑袋跟在林静逐的身后,走出小巷。
林静逐比在义山县时低调了些,未清空酒楼里的所有人,两名守陵卫坐在大堂角落里做闲聊吃茶状,留意着酒楼的往来客人。
见林静逐从外面进来,他们立刻起身。林静逐微微点头,他们便又重新坐回去。
娃娃脸自楼梯下来,林静逐说道:“水晶肘、肉糜卷、酿醋鱼、粉蒸肉、牛肉羹,做一份送到我的房间来。”
这桌菜点得甚是简单粗暴,全是肉,不似林静逐之前的风格,娃娃脸看到林静逐身后缩头缩脑的乞丐,一时有些疑惑,默默转身去找掌柜。
林静逐住在天字号上房,一路过去的时候闲不住的罗雀晃着腿殷勤道:“公子您慢一点,这楼梯太陡了您一定要仔细点。”
林静逐看他,他闭嘴,片刻之后又张开了:“公子真会挑地方啊,这可是青州府最好的酒楼,招牌菜连皇帝都没吃过呢。”
林静逐停驻,转身对娃娃脸说道:“再加一份招牌菜。”
罗雀继续拍马屁:“公子爷您可真识货,听说这家的招牌菜‘三味珍’是用三种最难得的野味做成的,您知道是哪三种么,说起来这三种野味——”
林静逐便又看了他一眼:“或许人肉也算野味。”
罗雀闭上嘴巴。
二人回房,菜肴很快便端了上来。送菜的小二退下,娃娃脸和络腮胡子一脸沉默地看着坐在林静逐旁边的罗雀。罗雀认出了络腮胡子,面上笑嘻嘻,心里已经问候了祖宗十八代。
他对这位公子的来路全然没底,有意试探出点什么,眉毛眼睛在脸上笑得直乱窜。
罗雀只有十六七岁,尚带着明显的少年特征,又是乖巧可爱的模样,明明该很讨喜,但这动着脑筋要刻意讨好别人的心思却被林静逐看得彻彻底底,有够可气的。
林静逐有心想知道,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何还用着“罗雀”这个名字,但以小孩这满口胡言乱语的习惯,肯定听不到几句真话。他便作罢,夹了一块肉糜卷放到罗雀的碗里,对守陵卫说道:“如何了?”
络腮胡子忽略罗雀这个碍眼的玩意儿,说道:“已有很多江湖人士到了青州府,自发在寻找棺木的踪迹。”
罗雀吃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人也是冲着老病鬼大叔来的吗?
络腮胡子道:“据说城外的千秋岭之中,有人刻意做了机关阵法,现今很多江湖人士都往那边去了。”
“那显然不在千秋岭了。”林静逐淡淡说道。
罗雀囫囵吞下口中肉糜,插嘴道:“那也不一定啊,话怎么说来着,兵不厌诈,刻意做出有人的样子,不反而让别人怀疑其实没人么。”
林静逐看他,直接戳穿:“窃棺之人对你很重要吗,三番五次为他冒险开脱。”
罗雀抹抹嘴巴,猫儿似的眼睛狡黠又天真,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公子爷说笑了,我来去都是赤条条一根,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我只是不想你们白白费劲……”
娃娃脸不由说道:“兵不厌诈不假,但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往千秋岭探一探,不过是多走些路,不算浪费精力。”
“没有什么重要的吗?”林静逐看着少年,“你自己的命也不重要?”
“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万物终有烟消云散的一天,指不定哪天我就嗝屁了。”他不担忧死亡,也不畏惧死亡,满脸无所谓地喝下一大碗牛肉羹。
林静逐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守陵卫,无意识地握着掌心,半晌转身,神色如常地说道:“按兵不动,若有异常,及时来报。”
林静逐伸出手,将手中摇晃着尾巴的守宫递给娃娃脸,叮嘱道:“找个暖和的地方,让它睡着。”
“它它它——”罗雀看着守宫,“它认床!只认我,不然会很生气的!”
林静逐不为所动:“或者,油锅也可以。”
罗雀怂了,低头吃饭。
娃娃脸接过守宫,转身离开房间。络腮胡子站在原地,说道:“还有一事。”
“讲。”
“为悬赏令而来的这群江湖人士,已经在青州府闹出了不少事,还有人闯入普通人家,误伤了百姓。”
“杀人者,你们拿了直接交给官府看押。至于借机闹事的,青云派不会坐视不管。”林静逐看着络腮胡子,“青云派能稳居北方,靠的可不仅仅是一柄秋水禅。”
“明白了。”络腮胡子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带上了门。
罗雀多年没有尝过这样精致美味的菜肴,还不是他偷的,而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并不管吃完要面对什么麻烦,只管埋头先填饱肚子,顺便出神想想别的事。
原来青云派也被算计进去了,好在不是针对青云派,应角角和姐姐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那——他堆笑看向林静逐,正欲开口,林静逐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般说道:“松鼠在隔壁,正在磕瓜子。”
他重新在罗雀的旁边坐下,托腮,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乖一点,我便不对它们动手。”
乖乖听话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罗雀吞下一口饭,猛力点头:“全听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