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沟屯发生了一件大事————老周家的儿子周余分家分出去了。
这事儿可比上次徐兴国上次摔了腿的热度要高多了,也就前些日子宋知青让九沟屯变成新型种子的试验地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按理说,农村里大儿子要跟着负责养老的,如今这大儿子却要单独分出去。这种家庭内部的牵牵绕绕最容易引起人们的讨论,更何况周家这情况确实比较特殊。
要说单纯的分家也就算了,更巧的是,周余刚搬出去原本穷的叮当响的周家就要盖房子了。
这两件事赶在一起就格外引人遐思。对此,各种版本的也都传了出来,个个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看不得人好就滚远点,以后可别在我家门口满嘴喷粪”,周老太人老了,耳朵却好用的很,一听外面有动静立马张嘴就骂。
别人本来就是当个闲话说着,哪知正主就在家里,还是个出了名的泼辣难缠。周老太这一骂,也就各自散了
“找着人了?”周老太问。
“嗯。”徐春英心情颇美地给周老太倒了杯水,“说了放肉,就有人来了。”
这年头请村里人帮忙干活儿不用给钱,开工前和结束后请吃两顿饭就行了,要是开工饭里有肉那就更积极了。
周老太心里想着亮堂的砖瓦房,腰杆儿也挺直了些。
果然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管别人怎么说,最后住进砖瓦房的还是自己哩。
周老太难得扬眉吐气一回儿,“等你早点去砖厂问问,咱这也早点开始。”
两人想得正美,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细节。这二十年来,婆媳俩难得对对方这么好脸色,脸上都挂着几分笑意,远远看去仿若母女一样亲近。
一旁的人却听不下去了————“大哥怎地突然要分家了!”
周超群手脚冰凉,回来的路上听见闲话的时候他还不相信,心里却打起了鼓;直到听见两人的对话,他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真的。
徐春英看见自家傻儿子的样子,拿出老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他不想在咱家待了就分出去了呗。”
周超群虽然平时心大,嘻嘻哈哈什么也不往心里去,可并不代表他傻。想想徐春英平日里对周余的态度,这幅说辞骗骗外人还行哪能骗的了他,周余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想要分家!肯定是有原因的。
“分都分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周老太在一旁不以为意地说道。
“就是。”徐春英自顾自地上前接过周超群的背包,一脸关切地问,“这周换下来的衣服带回来了没有?”
周老太十分惬意地坐在那。她短短的身材,没有脖子,穿着一身深色棉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墨水瓶。
两人显然没把周超群的质问放在心上,周超群心里一寒,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周余的感受,赌气似的一把扯过背包回到房里,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这孩子..”徐春英作势就要追上去。
周老太不以为然,随口道,“过会儿就知道谁对他好了。”
说起来,当时徐春英在饭桌上提了句周余要分家,周建华和周老太竟没一个同意的。
谁也不傻,这些年周余出了多少力他们心里都门儿清。
周老太心想,好不容易把周余拉扯着喂大了,现在翅膀硬了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周建华也不太同意,虽说年轻的时候他总因为周余背后被人戳脊梁骨,但戳了这么多年吧他也就习惯了,现在见了人甚至还能调侃地聊上几句。更何况,要是让周余走了,就凭着他跟徐春英那磨洋工挣的那点工分哪里够吃饭。
两人平日里一副嫌弃的要命的样子,如今好似很舍不得一般,徐春英见状只好狠了狠心把钱拿出来。
反正盖房子这事儿也得先跟家里人通个气,这回儿正好把话说清楚。
周老太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眼睛当即就两眼放光,再听徐春英说盖房子那是越听越激动。
这回儿两人再没了言语,一顿饭吃的舒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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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啊,周家这小子就是命苦,爹不要,跟着娘还一直受苦。投胎投进这么个肚皮可真是倒霉哦。”说话的是跟徐春英一同干活儿的妇女,自然比较清楚徐春英的脾性。
“诶诶诶,你这话说的不对。当时啊,那知青回城的时候虽然没带上他们娘俩,听说后来给周余好大一笔钱。要不啊,周家哪来的钱盖房呢!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周余就被亲爹接走了!”
“怎么可能啊,要真这样还住在兴国家干啥,咋还不搬去城里?”
兴国家?秦月心里一动,难道是冯婶儿家?
“不对不对,要是周余亲爹在早就接走了,哪能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要我说啊,这事情简单的很,指定就是周家想盖房又不想留着大儿子的份。”
周围的老乡说的热火朝天,非得争个对错。秦月坐在牛车上,一颗心七上八下,有些难受。
分家了?是不是被亲妈逼走了?秦月想起之前周余家的弯弯绕绕,心里有些担心。
果然还是被父母欺负了吗?那得多伤心啊。
她惴惴不安的听了一路,下了车就连忙往家走。
刚从走到胡同口,正好碰上了周余。
周余分家的事儿,全村都知道。正好到了农闲时间。生产队长知道情况,大手一挥就给他批了几天假,让他收拾收拾东西。
他统共也没多少东西,不过休息几天也不错,乐得清闲。
“周大哥!”秦月喊住他,后面的话却卡在了嗓子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余闻言回头,待看清了来人,脸色似乎不自觉地冷了几分。
秦月一瞧见这脸色,更是坚定了心里的猜测。
平日里喜怒哀乐藏于心底的一个人,情绪竟然这么外露,就差把“离我远点”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果然还是被伤了心,是啊,被亲妈这样对待,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秦月心疼的厉害,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还好吗?——发生这种事,那当然不好了。
别难过了?——这种不关痛痒的话毫无作用。
周余就这么冷冷地瞧着他,等她开口。
秦月憋了半天,小声问道,“你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