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憋了半天,小声问道,“你吃饭了吗?”
周余:......
顿了顿,周余说道,“还没。”
秦月一头柔顺亮泽的黑发乖巧的别在耳后,本就不大的柴房里烟雾缭绕一片,少女光洁的额头沁出了晶莹的汗滴,此时正有些手忙脚乱地拿起摆放在一旁的瓶瓶罐罐。
周瑜站在一旁,看她有些笨拙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笑。
他不知道秦月找他来吃饭是又想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骗人把戏。
这个时候再来找他,难道以为他一次两次之后还会被骗吗?
秦月完全不知他心里的想法,正专注而认真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这年头浪费实在可耻,一米一粒都来之不易,要是糊了锅可就不好了。
饭菜的香味儿渐渐开始弥漫,见差不多了,秦月用铲子一下一下地把菜铲进饭盒里,而后举起锅想把汤也倒进碗里。
天气冷了,吃些热乎乎的汤汤水水缓和缓和身子。
意外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今天本来就有五人份,秦父秦母还有哥哥辛苦了一上午肯定又累又饿,秦月就多做了些。想起周余,他心情本来就不好,这种时候可绝不能再饿着,秦月特意又多做了不少。
她细胳膊细腿,力气小,平日里在学校待惯了,也没什么出力的时候。这铁锅大,锅里的菜多,而边缘的地方受不上热,又要警惕下面糊来了锅,必须时刻来回翻炒着。秦月胳膊翻炒地有些酸痛,铁锅很沉,秦月两只手抬起铁锅的时候,就稍稍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微微倾斜铁锅正往碗里倒的时候,胳膊上突然就卸了力,里面的热汤就要往一旁洒去。
电光石火间,秦月突然觉得胳膊上轻快不少,热汤似乎也没有往桌上撒去。
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人替她稳住了锅。
周余本就比别人要警觉些,狭小的柴房统共就他们两人,几乎是秦月动作刚不稳时他就注意到了。脑中还未仔细思考,手上就先一步动作起来。
“松手吧。”
秦月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又丢人了。
原本想请他吃饭让他放松一下的,这回儿倒像找他来帮忙的。
周余右手握住锅柄,露出的一截手臂结实有力,此时手腕轻轻一转,那锅里的汤就十分乖巧地到了下面的碗里,一滴都没露出来。仿佛单手拿起的不是笨重的大口铁锅,而是没什么重量的小玩意儿。
秦月把给秦父秦母还有哥哥的饭盒装好,见现在天色时间还早,秦月估摸着生产队还没下工,就打算同周余先吃了再去。
她转身去拿了筷子,拿出两个搪瓷碗舀上了饭,端着碟子,带着周余去了饭桌。
秦家人少,也没什么亲戚来走动,饭桌并不大。
此时两人相对而坐,离得很近,两人正分食着桌上摆放的一盘菜,气氛温暖而和谐。
天气已经很冷了,秦月已经换上了长袖,外面又穿了一个厚实的外套。而周余似乎还是穿的很单薄,薄薄的一件长袖看着就透风,夹菜时动作起伏稍微大上一点就会露出手腕。
也不知他试没试上次那件衣服,还合不合身。
不过转念一想,这天气穿上次那个也有些冷了。
“周大哥,上次那件衣服合适吗?”秦月还是问了出口。
见周余微微皱起了眉头,秦月心里立马明白过来————这幅纠结的表情摆明了就是衣服穿的不合适。
这么一想就合理多了,那衣服稍微薄了些,却比今天身上的衣服厚上一些,版型什么的就更不用说。要不是因为不合适,怎么会不穿呢?
衣服虽然不合适,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这回儿她问起来了,肯定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此时有些庆幸自己问出了口,要不然依着周余这个脾气肯定不会主动开口。
秦月想明白以后,立马又追了一句,“不合适的话,你不用不好意思,只管跟我说,我再帮你改改。”
不知是不是秦月的错觉,这话一出,周余的脸色有些难看,周围的气氛突然更紧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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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余从秦月那里出来就有些烦闷,无意识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乐此不疲。
视线追着小石子的去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帆布鞋。
周超群一米八的大个儿,此时此刻瓮着嘴唇,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两人就这样在门口对视半响儿,谁也没有先说话。
周余作势要进门,周超群见状立马着急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抢在周余前面用手抵住了门。
他从小就喜欢黏着周余玩,只是周余却好似有着做不完的活儿。
他懵懵懂懂地隐约感觉,他和哥哥好像有些不一样,不然为什么他不用干活儿呢?
直到快十岁的时候跟别的孩子打闹的时候,他才明白了原因。
一天放学以后,周超群被那年级大点的小孩儿桎梏在地上,眼泪鼻涕地一起往下掉,嘴上却不肯认输,“你等着,我去找我哥来揍你!”
那小孩儿神色一顿,动作立马轻了几分,过了一瞬又立马反应过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你可别想着骗我了。你哥是个野种,又不是你亲哥,肯定不会帮你。”
周超群愣住,朝着那人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上去————而后趁那小孩儿不备,立马挣开往家里跑去。
路边的风呼呼地吹过,小时候的一切似乎都清晰起来。
周建华会笑嘻嘻地让他骑在他的肩膀上,对着周余却没什么好脸色。周老太会把家里最后一个鸡蛋放在他的碗里,而周余只有腌白菜头。过年的时候徐春英每年都会给他做一身新衣裳,周余那身短了一截的却一直穿着......
一切都早有预兆。
周超群一脸泪痕地回了家,见了周余立马又放声大哭起来。
徐春英听见哭声,立马赶了过来,就见周超群哭的撕心裂肺,而周余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
她问都没问,立马把周余骂了一顿。
见周超群似乎哭得更凶了,徐春英抄起一旁的掸子就开始抽,“别哭了乖宝,妈妈打他!你看!”
周超群立马止住了声,待徐春英走后,把周余拉到一旁,嗡着嘴唇、小声说道班上同学打他,周余没多说话,带他到外面洗了把脸。
第二天,周超群就见那小孩儿鼻青脸肿地来上了学。
他突然就释然了,不管哥哥是不是亲生的,对他都一样的好,那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是父母、奶奶还是哥哥,对他都很好,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可今天回来的时候却突然听说周余主动分家分了出去,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就算周余主动提了分家,那也是这么多年让他妈和奶奶逼得寒了心。
上午在屋里的时候,他赌气似的摔门进了屋,外面他妈和奶奶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恨不得立马就住进新房子里,唠唠叨叨地说了半上午,中间完全没提一句周余。
周超群突然替周余有些可悲,好歹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亲人,竟冷漠至此。
他又替周余有些高兴,周余从小做什么都厉害,离了家,肯定会过得比以前更开心。
只是,周余还会不会认他这个弟弟呢?
周超群从小快快乐乐、没心没肺地长大,从没经历过这么复杂的事情,此时心里像乱成了一团没有头绪的毛线团。
“我、我...”周超群不知怎么措辞。感觉话就在嗓子眼里,却就是上不来。
周余微微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就笑出了声,“傻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