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开国之时,七曜司便已经创立。只是和百官衙门不一样,自打创立之初,七曜司便是直属皇帝的机构,有督察百官之责,同时掌管刑狱,予巡察缉捕之权。七曜司大统领甚至可以直接向皇帝奏对,且逮捕案犯可以不需理由、不要证据。
后来,在此基础上,因苦于修真之士横行,各大仙家门派目无王法,缕缕为祸民间,七曜司便又多了一项职能:培养属于官府的修士,专门缉捕修真者。但凡王土之内发生与修真有关的案件,都必须直接上报七曜司,由其派出专人处理。
总而言之,有些类似于锦衣卫和特殊事件处理处的综合体。只是当朝帝王尚且年幼,还未能独掌朝纲,朝中便由临安侯摄政,后者也同时兼任七曜司大统领。因为七曜司的地位超然,哪怕是这种寻常案件,只要它插手,官吏都是不敢阻拦的。
而这位孟行舟公子,便是来自七曜司的人。
凌音听得脸色煞白,冷汗流得和瀑布一样。没想到朝廷居然有这等可怕的机构,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时嘴欠,得罪了七曜司的官差。这下不用演戏她也已经摇摇欲坠了,而那好心女伎还以为她是身体不适,问是否要找个地方坐坐。
那边厢,孟行舟向着衙役招手,让他把凌音带进去。凌音努力显得镇定自若,小心地避开血迹走到孟行舟身旁,幸好天色阴沉,看不见她惨淡的面容。
“请问姑娘贵姓?”孟行舟问道,语气倒是挺温和。
凌音瞟了一眼系统界面,并未显示有孟行舟的负面情绪值增加,心下稍微安定了一些,行礼答道:“小女子姓凌。”
此时众人都已安静下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院里看。但孟行舟的音色低沉,夜色中又有火把灯烛的燃烧声、墙边水渠的潺潺声、秋虫求偶的鸣叫声,委实是听不真切。只有偶尔几个词句,断续蹦进耳朵里。
“好,凌姑娘。”孟行舟道,“这里有两位杀手,皆是壮年男性,在下观其筋骨,也是习武之人。请问姑娘是如何以闺阁弱质,从两名歹徒的手下逃生的?”
“小,小女子甫一见到歹人跃入院中,险些被吓晕过去。”凌音对此早已准备好说辞,此刻只是复述罢了,“于是便取出所有身家积蓄,求他饶我一命。但只有一位歹人意动,另一人却是不肯,说世俗金银能值多少钱,哪里比得上辞小公子给的金银。”
她的嗓音清脆,虽然惊慌颤抖,却也有条有理,口齿清晰。比之孟行舟的问题,她的话院门外的众人倒是听清楚了七七八八,又有眼尖之人,看到散落在尸体之中反射着灯光的晶莹石子,可不正是灵石么?
“看来这小娘子并非胡乱攀咬,纵观整个江都城,也只有辞家能随便拿出来这么多灵石。”人群议论纷纷。
“正是正是,这小娘子穿着简朴,院中家具也多是陈旧,如何能弄到灵石这等仙家宝物。便是要栽赃,也没有手段哇。”
凌音却没听清人群在讨论什么,只是继续说道:“两人争执不下,便动手打了起来。”
她说着说着,便又嘤嘤哭泣起来:“小女子也没听清他们都说什么,只听得似乎这两人一人能多分些佣金,另一人少些。他们打着打着,一人便把另一人杀死了,又要来杀我。我,我捡起被杀之人的匕首,便与他打斗,然,然后就……”
她掩面大哭,模样凄惨,可怜极了。这次却不必演戏,凌音是真的有点害怕,怕孟行舟识破自己的诡计。她从指缝中看见人群里有纨绔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便悄悄从卡库中唤出策卡“苏轼”,对马匹使用了技能“左牵黄,右擎苍”。
那马看向凌音,目光一下就友善了许多。
将卡不能同时附体两张,但策卡却是可以与任何卡牌同时作用的。假如孟行舟对自己发难,那么就只能召唤赵云冲出去抢马逃跑了。
虽然这是下下之策,后患无穷,但为了活命,也顾不上了。
这一番说辞不管孟行舟信没信,反正人群是都信了。已经有人义愤填膺,开始叫嚷要把辞青云这个衣冠禽兽捆来问罪。灯光之下孟行舟的目光却意味深长,他看着凌音,道:“凌姑娘,你且蹲下身,看看此人的伤口。”
凌音不想蹲,蹲下再要站起身逃跑会让速度严重变慢。但孟行舟却压低了声音,道:“若你不想我当众质问,就照做。”
凌音只得老实蹲下。
“此人的伤口在胸前,虽然酷似短剑,却比短剑更窄。且力道贯透前胸对穿至后背,短剑的长度,可不够做到这点。”孟行舟用灯笼照着前胸穿了个窟窿的尸体,轻声道,“以在下拙见,这是□□伤。”
凌音一言不发,开始用余光观察逃跑路线。
“再看此人。”孟行舟又将灯笼照向另一具俯卧在地的尸体,“此人乃是背后受袭,一刀刺穿肺腑,当即毙命。凌姑娘方才所说,此二人是因钱财起了内讧,争执之中一死一伤,最后让姑娘捡了便宜。可此人乃是背后受袭,而你方才所说,不论是两人争执还是最后你与剩下那人打斗,都不是偷袭暗杀。”
“我可能一时慌乱,记错了…”
“那就是说,姑娘杀死的便是此人?”
“……对。”凌音咬牙,另一人的伤口在前胸,自己一介“弱质女流”,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可以正面杀死一个成年男性。
“那真是奇怪了。”孟行舟从伤口上拾起一枚晶莹剔透、像是浑浊的五色水晶般的小小柱体,“凌姑娘连武功都不会,是如何击碎护体真气、一刀杀死一位修士的?”
这人居然是修士?!
这一惊非同小可,凌音连逃跑的计划都忘记了,只是震惊地瞪着孟行舟。一愣神的工夫她已经没有机会了,有提着灯笼的大队人马拨开人群,簇拥着一顶青绸小轿鱼贯而来。前头提着杀威棒的衙役在院门前隔出一条通道,有书吏上前恭恭敬敬撩开轿帘,一只穿着皂色官靴的脚踏出轿外,出来个穿着知府官服的中年胖子,人还没完全落地呢,先高声嚷道:“哎呀呀,绣衣使大人莅临江都,本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孟行舟却没什么反应,连站起来都懒得,只是微微一笑:“范大人过谦了。七曜司行事向来忌讳兴师动众,怎么能怪大人呢?”
范知府闻言,脸色微微有点尴尬,旋即又恢复了笑容。七曜司行事确实一向低调,只是他们一旦不低调了,那就不是抓人便是抄家啊!
“这里有位死者是修士,”孟行舟指着那后背中刀的尸体,“本官想将此案移送七曜司处理,范大人可有异议?”
范知府当然不会有异议,不但没有,甚至非常乐意。毕竟案子不归他管就也不用他担责,这位知府大人可并不擅长刑狱。更何况此事又是牵扯了辞家,又是牵扯到修士,哪一方也不敢得罪,书吏来报时,范知府的头都大了。现在有人主动接锅,简直是求之不得。
*
出乎意料的,七曜司并没有正经的府衙,只是在江边最好的地段置办了一座大宅院,上头很随意地挂着个匾额,上书三个大字“七曜司”。
凌音低眉顺眼地跟在孟行舟身后进了大门,迎面是一面照壁。但有意思的是照壁上雕刻的不是花草人物,反而是一个个名字,密密麻麻,各不相同。
“你可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孟行舟在照壁前微微驻足,问凌音道。
凌音摇头。
“皆是死在七曜司手下的修士,金丹之上,才有资格上这恶人墙。”
凌音悚然。
在自家一进门的地方就放个这玩意,可真是……够变态的!
“里头花园里还有一面英魂壁,刻的则是牺牲了的兄弟们的名姓。”
绕过照壁往里走,是干净整洁的庭院,青石铺成一条条走道,道旁遍植花草芳树,因为秋深,只有秋菊盛开。此时已过巳时,院中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时有抱着案卷的皂吏在廊下疾走,看到孟行舟,只微微躬身行礼,脚下却是一点儿也不慢。
好像大家都很忙的样子。
凌音不敢问,孟行舟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跟着他穿堂过室,没多久就绕晕了。最后他们来到一间似乎是书房的雅室,四壁皆是直顶到房梁的书架,房间正中则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的大书案,案边摆着个插满卷轴的大瓷缸,案上是文房四宝,笔架上挂满大小不一的毛笔。案后面有一把座椅,案前则放着两列锦杌。
这七曜司,怎么感觉还挺人性化。凌音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被带进地牢一顿毒打,却没料到孟行舟竟然将自己带到了这样一间书房。
“坐。”孟行舟走到案后,示意凌音在锦杌上就坐。凌音磨蹭一会,才在左手第一个锦杌上小心坐了,只敢放上去半个屁股。
孟行舟却没坐,而是在案后的柜子上翻翻找找。片刻后他翻出一个锦盒,将之放在凌音面前。
凌音不解,但还是在孟行舟的示意下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块儿黝黑粗糙的石头,很丑,但凌音却认识它。因为在她还不死心的年月里跑过很多仙家门派,每一次都会拿到这样一块石头,用它来测试灵根。
验灵石。
“把手放上去。”孟行舟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