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青云快要气疯了。
一夜之间,他就从名扬江都的风流才子,变成了名扬江都的衣冠禽兽。那些杀手都是白痴吗?为什么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也解决不了?现在事情闹大了,今天老爹本是出门吃酒,结果回来却四处翻竹鞭,扬言要打死这个逆子。若不是母亲拼命拦住,妹妹也上前哭求,自己今天肯定逃不过一场皮肉之苦!
辞青云被老父追打,狼狈不已地逃出家门,跑去关系最好的纨绔骆耀祖家里避难。骆耀祖此前正在清乐坊相熟的女伎楼里,是凌音那一场精彩表演的目击者之一。当他向辞青云绘声绘色描述完两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后者才知道为什么老爹一回来就要追着自己打。
凌音!
辞青云气的咬牙切齿,为什么她就不能安安分分去死?他已经查过这个人的底细,不过是一个蝼蚁般的贱民而已,和陆九崖并没有多么深的交情。好好去死有那么难吗,为什么非要违逆他的心意?还有七曜司,杀人偿命,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自己来教?为什么把那个女人抓走后就再也没有动静,斩了不会吗?绞死也可以啊!
一个也是两个也是,所有人都要和自己作对!
“哎哎,”偏偏骆耀祖还不识趣,一脸猥琐地戳了戳他,贼眉鼠目道,“那个凌音小娘子,你真对她有想法?”
“有个屁!”辞青云气的破口大骂,“我只想让她死!”
从好友滔滔不绝的怒骂声中,骆耀祖总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想了想,看着气的几近疯魔的辞青云,提议道:“我记得,你上头不是还有一个大哥?”
辞家长房这一代只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辞青云排行第二,上有兄长,下有小妹。
“对,所以呢?!”辞青云骂累了,抄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灌了几大口,没好气地道。
“你大哥不是在五六年前被仙师相中,拜进了长生剑派么?”骆耀祖道,“你不敢和陆九崖作对,但长生剑派可不怕他。为何不修书一封,派人送给你大哥?你们是兄弟,他定会替你出头的。”
辞青云喝茶的动作一顿。
有道理,自己怎么没想到?辞青夜在家里白吃白住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让他出点力气了。一想到自家大哥,辞青云顿时有了更多想法。
除了凌音,最最可恶的还是那个陆九崖。既然要让辞青夜动手,那自然是把这对狗男女一起除掉最好。长生剑派可是天下第一的仙家洞天,辞青夜又是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据说天生剑骨,是千年以来最有望成就剑仙之人,似乎极其受宠爱。长生剑派会怕谁,而且剑修不是都很能打的么?对,就让他出手!
“兄弟,你可真是我亲兄弟!”辞青云打开思路,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他大力拍着骆耀祖的肩膀,赞道:“你说的对,我真是当局者迷了!取纸笔来,我这就来写信!待我大仇得报,必给你在那锦绣阁摆上三天三夜的席面,让你和阿绣好好地快活一番!”
*
凌音是真的没有灵根。
她把手放在验灵石上,不管变换多少种姿势,那石头都安详得一动不动。孟行舟一度以为这石头坏掉了,可是他把自己的手掌放上去,黝黑的石头立刻变色,有如青白红三色的玉石。
孟行舟顿感不解。
须知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差距之大,根本不是武艺可以弥补的。哪怕仅仅是炼气期的修士,也因为得到天地灵气的淬炼,肉身强韧,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凡人;若是炼气超过五层,更有护体真气随时激发,防御力相当于一副三十斤的精钢重铠。
他本以为这小姑娘说不定身怀不错的灵根,性命攸关之下潜力被激发才能暴起杀人,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别说品质上佳的灵根了,她连最次等的浑浊五灵根都没有,看起来甚至不是个常年习武的武者。
这就奇怪了。
孟行舟把玩着手中那枚从修士尸体上得到的五色灵髓,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从基础入手。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什么秘密他暂时没那么在乎,他更在意的是她能否为七曜司所用。
“这里没有其他人。”孟行舟道,“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说真话。”
“什么真话?”凌音装傻,试图最后顽抗一波。
“关于今夜杀人的事。”孟行舟道。
他将验灵石放回盒子里,回身在案后坐下。他没有笑,但表情也不凶恶,好像只是老友聊天一般。可凌音却能清晰地从对方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警告,那就是如果她再胡搅蛮缠,下场会很惨。
……早知道当初就给他让半块柜台了。
凌音想了一想,大着胆子问道:“公子,我能不能问一件事?”
然后立刻补充说明:“这个您要是不方便回答就不答,也没关系的。只要问完,我把什么都告诉您。”
孟行舟闻言,反而笑了:“可以。你说说看。”
“您认识陆九崖吗?”凌音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
“认识。”孟行舟道。
凌音露出一副长出一口气的样子,说道:“那我问完了,谢谢公子解惑。”
“哦?”这下换孟行舟不解了,“你想问的只是这个?你难道不想知道此人到底是何身份?”
“完全不想。”凌音苦笑,“公子你别看我年纪小,却也懂得一些道理。知道得太多容易死的早,我很惜命的,想多活两年。但凡与陆九崖扯上的事情没有一件不要人性命,我最大的希望是他别再出现了。”
孟行舟敏锐地把握住了关键:“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件,竟与陆九崖有关?”
凌音于是一五一十,把这一路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了。唯有关于系统的地方稍作隐瞒,只道自己有家传秘法,可以一击杀人。
“但一天也只能动用一次,还杀不了太厉害的人。”她补充道。
孟行舟的关注点却显然不在这个上面。他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出现慎重的表情,仿佛发现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麻烦。凌音不敢打扰,只老老实实等着,便见孟行舟道:“姓陆的都是疯子,就算不是疯子,也是在变疯的路上。他既然出现在江都城,就绝不会只是为了一柄凝碧剑。”
“那是为了什么?”凌音下意识反问。
她其实不太想知道,只是觉得孟行舟需要一个捧哏来接话,不然自问自答岂不是很尴尬。
“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值得他从漠北横绝山远赴万里,来到江南。”孟行舟说道,转而目光炯炯,看向凌音,“他跟你说,会时不时去你家,要你给他做饭吃?”
“呃,是的。”凌音之前虽然也觉得陆九崖很厉害,却没有料到这家伙竟然会在七曜司眼中、都受到如此重视。现在她开始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让这等大魔王级别的人物点名蹭饭了。
“陆九喜爱佳肴美食,天下皆知,但怕这只是他给天下人的一个假象吧?”孟行舟笑了笑,手中依然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灵髓,“而且他和那位天生剑骨的辞青夜一直有很深的渊源,辞家在江都,他也在江都,还挑衅他的弟弟……有意思,很有意思啊。”
你别光有意思啊!凌音在心中悲呼,我现在还是个杀人嫌疑犯呢!你要杀我还是要保我倒是给个话,我这个凡人很害怕啊!
我才是个十五岁的花季少女,并不想英年早逝啊!享年是1开头也太惨了吧!
“凌姑娘。”孟行舟自言自语了一阵,像是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开口道,“今晚之事说起来与你其实无关,你只是受到牵连,被辞青云扯进来的。”
“对对对!”凌音极为赞同,她就只是个无辜路人!
“但是,”孟行舟话锋一转,道,“你已经把这事搅得满城风雨,辞家现在已经被你给得罪了,再要说你毫无瓜葛,怕是已经不可能了。”
凌音闻言,先是有点后悔自己这一通闹,然后立刻品出来对方话中的含义。孟行舟的意思并不是指责她,而是在暗示,现在只有七曜司可以保她。显然凌音在他看来是有用处的,虽然凌音自己一时间也没明白用处在哪……
但是道理她懂了,不就是要表忠心吗!
凌音立刻离开锦杌,一个五体投地式拜倒案前,动作坚定,声音清亮:“请公子救我!凌音虽为女子,却也有为国、为朝廷效力之心,若有能为七曜司所驱遣之处,必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孟行舟嘴角抽了抽,很快掩去尴尬,重新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来。话糙理不糙嘛,对方毕竟一个市井小民,总不能指望她说话和官场老油条一样委婉好听。好在这女子人算得上机灵,目的达到了就行……于是孟行舟咳了一声,道:“起来吧起来吧,万死不辞这个,就不必了,七曜司从不包庇有罪之人,但也绝不会冤枉任何无辜者。只是本官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差遣,需要姑娘帮忙。”
“公子请说!”凌音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义正辞严,好像随时准备舍身取义的烈士。
戏肉到了。她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