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裘之扬抱着一盏文绉绉的诗灯笼当个宝,但对宁融那豪掷一百只兔头灯的行为仍然不解。
他提着自己的灯笼看向宁融,蹙眉道:“你买这么多兔头灯干嘛?”
他的直男审美显然把这些兔头灯归为小姑娘才喜欢的玩意。
宁融正用手托着灯罩,闻言不禁往上挑了挑嘴角:“朋友喜欢。”
裘之扬了然。
可能是送给宫里的小宫女吧,那些小宫女应该喜欢这些兔头灯。
一百只灯笼显然占地不小,宁融自然不能亲手将这些灯笼带回宫,裘之扬正欲开口帮忙,眼前人已经迈着不紧不慢地步子走到了一旁的侍卫身边,低头朝那侍卫耳语了一番。
侍卫面无表情的脸不断闪出裂缝,他为难地看着宁融,最后在对方威逼利诱下终于妥协。
三名侍卫雇了一辆马车,将那一百盏灯笼小心装了起来。
看着那远去的车轮印,宁融双眸中尽是暖意。
他拍了拍手,拉着裘之扬的袖子笑道:“走。”
.
直到天暗下来,陛下今日也没见到他的融融。
与白日里判若两人,此时那位权倾天下的永宣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桌前,修长的手指极有规律地敲在那光滑桌面上。
他身前正放着数十道珍馐佳肴,可他却一筷都没动,谢既白垂下眸子,看着身旁那摆放整齐的空碗,压抑的气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两旁侍候的宫人纷纷垂下自己的脑袋。
平时楚国世子在的时候陛下不是还挺高兴的吗,今日怎么这么吓人啊。
谢既白终于抬起自己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手指,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常德,冷声道:“融融还没回宫吗?”
常德擦着额上的冷汗,陛下一声不吭地坐在这餐桌前已有不少一会儿了,看来现在是实在不耐烦了。
常德如实答道:“回陛下,世子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回宫了。”
谢既白立即起身,宽大的衣袖拂过桌角,他捋了捋袖口,对常德道:“他现在在哪儿?”
常德硬着头皮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弯下腰身将书信举至头顶,恭敬道:“回禀陛下,这是世子让老奴交给陛下的信。”
谢既白立马就把信抽过来,语气中已然充满了责怪之意:“现在才给朕?”
常德叫苦不迭:“老奴该死,世子殿下千交代万交代,让臣现在才能交给陛下,还望陛下赎罪。”
谢既白立马拆开了这封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信件,只见那雪白宣纸上赫然是熟悉的弯曲蚯蚓字。
谢既白一目十行地看完,而后又细细重读了一遍。
他小心将这封信收了起来,对左右的宫人道:“你们都散了吧。”
宫人一一行礼后全部撤了下去。
唯有常德还在谢既白的身边站着,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谢既白蹙眉看着他,道:“你也散了。”
常德立马躬身,迈着利索的小步子干净利落地在谢既白眼前消失。
躺在掌心中的宣纸上赫然写着这样一句话。
“看到此信,请陛下一个人来小花厅。”
还挺神秘。
谢既白眉头上那股淡淡的失落早已一扫而空,他挑了一下嘴角,加快步子走了。
小花厅坐落在勤政殿偏殿,负责值守的宫人早就被宁融一一遣散,原本应该昏暗的角落此时却灯火通明,百盏灯笼将这一方照得无比光亮。
谢既白应约而来,看到的便是这百盏各式灯笼下照耀的一方角落。
五颜六色的彩灯显然被人刻意摆动过,各占一角地围成一圈,环绕着最中间的石桌而立,石桌上被人撒着新鲜的花瓣,伴随着清风吹到谢既白的身侧。
那些花灯就这么映在谢既白眼中,形成星星点点的倒影,将原本漆黑的夜贯穿点燃。
谢既白的心不禁砰砰跳了起来。
他像是遵循着某种直觉一般,转过身朝后看去——
他身后不远处正站着宁融。
宁融正举着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纤细的蜡烛,柔和的烛光勾勒出他温柔的笑容。
宁融扬起嘴角,露出雪白的虎牙:“陛下,生辰快乐。”
风吹起宁融的衣摆,也吹快了谢既白的心跳。
“娴贵人,小皇子的生辰撞了太子的,可是犯了名讳啊。”
“既然是在宫外生的他,不如就把他的生辰往后挪三日吧。”
“这样对七皇子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一个宫女生的孩子,要什么公平。”
“母妃,今天不也是我的生辰吗,你为什么要打我?”
“既白乖,快给太子哥哥道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
谢既白顿了很久,才几乎轻不可闻道:“融融是不是记错了,朕的生辰可是在三日后。”
宁融当然没有记错。
谢既白真正的生日是今日,而不是所谓三日后。
只因和太子生在了同一天,就要把自己的生辰延后。
只是因为是宫女生的儿子,就要事事低别人一等。
哪怕重来一世登基为帝,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真正的生日,没有人问他过得好不好。
可现在不是了。
宁融将蛋糕放在了石桌上,百盏灯笼将他勾勒出他明亮的背影,他回过头来朝谢既白莞尔一笑:“臣当然记得,但是按照臣少时在民间生活的经历,我们那里都是提前三天过生日的。”
宁融拉住了谢既白的手,和他一起坐在了桌前。
谢既白的手还是那么冷,宁融下意识搓了搓,可那双手却更僵硬了。
宁融抬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指着蛋糕对谢既白道:“这叫蛋糕,是专门给寿星做的。”
谢既白身旁那冰冷的锋芒早已消失,他温柔地看着宁融,视线如水般看着宁融做的蛋糕。
蛋糕内部蓬松,外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奶油,上面装点着不少水果,十分可爱。
谢既白看着蛋糕上插着的淡粉色蜡烛,道:“上面为何要插着一根蜡烛?”
宁融心想,那还不是因为你只有一岁。
二十五根插上去实在不好看,宁融思考了一瞬,而后笑道:“因为这是臣陪陛下过得第一个生日,所以就插了一根蜡烛。”
谢既白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了抚宁融的后颈,理出一缕没散落的碎发。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在宁融耳畔呢喃。
“那明年是不是就要插两根了?”
宁融的脸瞬间热了起来,他懵懵地点了点头。
点完头后他才察觉不对,宁融戳了戳谢既白的胳膊,转移话题道:“这些不重要,陛下快对着蛋糕许愿,许晚了愿望就不灵了。”
谢既白许的十分迅速。
“朕希望明年融融也能给朕过生日。”
宁融心说这里不是户外吗,怎么越来越热了。
他低头眨了眨眼,两颊早已泛上了一片红。
宁融低声催促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陛下赶紧再许一个新的。”
谢既白不由得挑眉,心想许个愿还挺麻烦。
不过最后他还是顺着宁融,合目默默将刚才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见谢既白居然这么认真,宁融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了。
他的声音弱弱的:“陛下许了什么愿啊?”
谢既白被他那副低垂着小脑袋的模样挠的心痒,陛下不得不强行挪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那只蛋糕上。
谢既白的声音比宁融还低。
“朕希望朕喜欢的人也能喜欢朕。”
宁融那颗飘飘然的心瞬间被一桶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甚至声音都不由得带了点酸:“那人是什么样的啊?”
谢既白一寸一寸用目光描摹着宁融的五官,而后终于压低了声音,尾调中极具认真道:“他是一个傻子白痴笨蛋。”
宁融心头一惊,有这么形容自己喜欢的人的吗?
“也是朕喜欢的人。”
谢既白补了后半句。
宁融猝不及防的抬起头,正好落入一双蓄谋已久的温柔双眸中。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也没有那么酸了。
宁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跟肢体不协调似的,拿起准备好的刀具就开始切蛋糕,因为慌乱,指尖都带了一点奶油。
蛋糕比想象中的还要甜,谢既白满足的眯了迷眸子,对宁融道:“这是融融发明的?”
“不是。”宁融摇了摇头,疯狂否定:“这是主要用鸡蛋做的糕点,并不是臣发明的,臣也只是学习罢了。”
“鸡蛋吗?”谢既白道,“用鸡蛋做的就叫蛋糕,可是它分明更像雪,为什么不叫雪糕呢?”
宁融:“……”
这个问题实在提的太有哲学性,他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宁融只得诚恳道:“其实这也不是臣一个人的功劳,还多亏了小裘将军的帮忙。”
“裘之扬?”
谢既白属于男人的第六感适时发作了起来。
“对,臣打算过两天就送一些蛋糕给裘之扬,就当作是请他帮忙的谢礼了。”
谢既白嘴里的蛋糕瞬间不香了。
陛下闷声道:“裘之扬的生辰在明年五月,不在这个月。”
宁融迟钝道:“啊?”
谢既白放下手中的蛋糕,一张俊脸就这么向宁融凑了过来。
“融融不是说蛋糕是做给寿星的吗?”
宁融僵硬道:“嗯。”
“他不是寿星。”
“就算是寿星也不能给他。”
谢既白越靠越近,近到宁融退无可退,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而他的腰上赫然多了一只大掌,而他被人稳稳一拖,直接靠在了谢既白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越发嘈杂,宁融眨了眨眼,只觉得手脚僵硬,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不许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