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户真是少年才俊呀,”马顺笑道“年纪轻轻就立下许多功勋,又受到皇上青睐,前途实不可限量呐!”
“大人如此赞誉,牧云内心实为惶恐,”杨牧云拱手道“微末之功,得之侥幸,不值一哂。”
“居功而不自傲,年轻人有如此心性,难得,难得。”马顺点了点头,“杨千户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文采斐然。路经开封之时,能有闲暇参加开封乡试,本指挥倒是着实佩服。”
“属下当时身怀有疾,不能策马疾驰赶赴京城,有违圣命,着实有罪。”杨牧云心中悚然一惊说道。
“杨千户不必多心,”马顺一笑,“冷一飞办事牢靠,本指挥是信得过的,”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瞥了杨牧云一眼,“杨千户的固边之策已呈送皇上的案头,皇上已经字斟句酌的审读了你的大作”
“我的试卷已呈送给皇上了?”杨牧云感到有些意外。
马顺微微颔首,“杨千户可能有所不知,金秋乡试的固边策论一题其实是皇上出的,因此皇上对今年的各省乡试十分重视。”说着压低声音道“皇上年方二十,春秋鼎盛,一心效法秦皇汉武,开疆拓土,扬国威于域外,使四夷拜服于我大明。杨千户的这篇策论写得洋洋洒洒,慷慨激昂,痛陈先皇的保守之策”
“下官无知,胡言乱语,有渎圣听,死罪死罪”杨牧云听到这里,心中不免一阵紧张。
“哪里,杨千户不必心慌,”马顺安慰道“皇上读了杨千户的策论倒是十分欣喜得紧呢!”说着站起身,双臂负于身后,朗声道“定麓川,使西南诸夷从心底不敢轻慢我大明”
“这不是我写的策论么?”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听马顺继续说了下去,“先南后北,西南抵定,当移兵北境,逐步收复开平、大宁故地,恢复北平行都指挥使司,移烽燧于朔漠,变京畿为内地”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千户,本指挥念得可对么?”
“大人博闻强记,下官惭愧。”杨牧云说道。
“杨千户觉得惭愧,可皇上读之,倒是击节赞叹不已,”马顺微微一笑,“对于皇上的宏图大略,朝中大臣支持着寥寥,英国公张大人,户部刘大人,兵部邝大人,都反对皇上再用兵麓川,唯杨千户你这篇策论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
见杨牧云默不作声,但听得极为认真。于是续道“今早皇上在朝堂之上还使人读了这篇策论,一时百官大哗,群相议论”说着冲杨牧云一笑。
杨牧云听了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听马顺这口气,应当是声讨反对者居多。
“有人说杨千户这篇策论指斥先帝,大逆不道,当交付有司论罪议处”见杨牧云脸色一变,悠然一笑,话锋一转,说道“皇上却说不过一篇策论而已,如何便大动干戈起来,倒显得满朝文武的器量也忒小了”
“皇上圣明,”杨牧云忙道“下官只是就当前时局分析利弊而已,如何敢指斥先帝?”
“杨千户的心意,皇上自是省得,否则也就不会在朝堂上回护于你了。”马顺笑道。
杨牧云暗叹一声,“本以为皇上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看来他想办件事也是很难的。”
“所以”马顺盯着他说道“杨千户入京后,位列朝班,当谨言慎行。一个出言不慎,就会引来群相攻讦,到那时连皇上也不好回护于你。”
“大人所言,下官谨记。”杨牧云连忙拱手道。
“人人都说我们锦衣卫手段严酷,滥用私刑,诛杀无辜”看着杨牧云,马顺悠然一叹,“比起这些文臣,我们的手段实不足一哂。这些人满口道德文章,提起笔锋来杀人,比刀锋更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杀人于无形,毁人于千古,比起我们这快意一刀,不知要阴险多少倍。
“大人说的是。”杨牧云附和道。口舌杀人的伎俩,他刚刚领教过,不过一篇策论,却被人说成了指斥先帝,大逆不道,还要交付有司论罪,想起来他的脊背就不禁凉飕飕的。
“杨千户一路上鞍马劳顿,本指挥也不多说了,”马顺嘴角向上勾了勾,“你下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进宫面圣呢!”
“下官告退!”杨牧云起身恭恭敬敬的向马顺深施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杨牧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马顺轻轻一咳。从书案的屏风后转出一位红袍无须的老者来。
“翁公!”马顺连忙上前深施一礼,然后搀扶着他坐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
那位老者正是王振,他一双老眼中闪烁着一丝精芒,看了看杨牧云出去的方向,张口说道“他便是皇上日思夜想,急欲招进京的杨牧云么?”
“正是他,”马顺回道“翁公觉得此人如何?”
“倒是一表人才,”王振微微颔首,“年少才俊,能文能武,为人又精明干练,怪不得皇上对其极为青睐,一心招他进京。”
“看来翁公也是对他极为欣赏。”马顺在旁说道。
“厂卫里面功夫好,办事干练的人倒是不少,可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来的打动皇上心思的,可就只有杨牧云这一人了。”王振不禁叹道“文武双全的全才可不是能够轻易碰到的,你可得仔细把他招呼好了,此人前途不可限量,以后你的仕途说不定还得仰仗他呢!”
“翁公说的是。”马顺嘴上说是,脸上却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不相信?”看到他的表情王振的眼角一翘,“就在来这里的路上,他杨牧云还教训了几个我府上的鞑官呢!”
“他敢动翁公府上的人?”马顺不禁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这有何不敢?就算是我府上的人,在外面不守规矩的话,谁都可以出手教训,”他看了一眼马顺,缓缓道“哈森巴雅尔和他手下的身手你也是见识过的,他们在杨牧云手上连一招都过不了,顷刻之间就被全部打倒在地。”
“嗯,看来他杨牧云的武功不弱,南司所传倒也不虚。”马顺点点头,倒不如何惊讶。
“何止,”王振嘿然一笑,“你以为他就是仰仗着文才武功才入得皇上的龙目么?”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马顺看了看王振奇怪的问道。
“你们锦衣卫的消息也不是在什么地方都很灵通么?”王振乜了他一眼,“皇上当政也有好几年了,什么人没有见过,偏偏天天催促他早些来京,好像一日不来这天就会塌下来一般。”
“小的也觉得奇怪,皇上就算欣赏一个人,也不该如此催促,这其中莫非”说道这里顿口不语。
“那是因为永清公主喜欢了这姓杨的,”王振鼻尖一耸,缓缓说道“公主殿下每天都要到皇上那里打听杨牧云的行止,皇上不胜其烦,就着令咱家时刻派人打探杨牧云的行止,及时上报给他知道。”
“公主会喜欢他杨牧云?”马顺奇道。
“你莫非忘了,”王振瞪了他一眼,“永清公主殿下和王殿下被人劫持到庐州时,是被谁所救的么?”
“这个小的又怎会忘记,”马顺说道“只是公主殿下年方十二,又怎会”不敢再说下去了。
“怎么?十二岁的小妮子便不会春心萌动么?”王振看着他的目光带着讥诮之意,“在咱家的家乡,便不乏十二三岁的女孩嫁人。南方的一些官宦商贾把玩并收纳十二三岁的女娃为妾,也是极其寻常之事。公主殿下以金钗之年喜欢一个少年男子,难道很奇怪么?”
“是,是,翁公所言极是,”马顺连连点头,“是小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杨牧云此人年方十五,就已是锦衣卫的正五品千
户,”王振说道“况且他又受到皇上青睐,公主殿下的倾慕,再过几年,如被招为驸马,到那时位极人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多示好于他,难道很委屈了你么?”
“翁公教训的是,是小的太愚钝了。”马顺连连拱手笑道。随即话音一转,“不过据小的所知,他杨牧云已成过亲了,那皇上还会将公主殿下许配给他么?”
“这又有什么?”王振哂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娶了妻子也可以再休掉,为了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该怎么去选择,对他来说这很难么?”
“翁公说的太有道理了,”马顺钦佩的赞道。然后一拱手,“杨牧云既然来我北司,给他一个什么职司为好,还请翁公示下。”
“他还没有见过皇上,”王振略为思忖了一下说道“这个倒不好遽然先定,一切只有等他面见皇上之后再说,如果皇上也没有什么明确表示的话,就让他在你下边做一个闲散千户吧!”
“是,谨遵翁公示下!”马顺躬身应道。
“另外,你去寻一套院子赠予他,将他好生安顿在京城。能够安心在这里当差!”王振又叮嘱了一句。
“这”马顺微一犹豫。
“不成器的兔崽子,”王振笑骂道“你还不如南司的沈云,人家在南都还送了杨牧云一套院落。你还犹豫什么,等人家发达了,就是送一座金銮殿,人家恐怕也不稀罕了。”
“是,是,”马顺连声道“小的愚鲁,翁公教训的是。”
那位锦衣卫军官领着杨牧云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含笑说道“杨大人,您就先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请随时知会下官。”
“多谢,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杨牧云拱手问道。
“下官门达,现为锦衣百户,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门达忙还礼道。
“原来是门百户,失敬失敬!”杨牧云说道“杨某有一件事想拜托门百户,请问随杨某一同来的两位伙伴不知现下何处?”
“噢,”门达说道“冷大人已经回东辑事厂了,现并不在北镇抚司里。”
“冷一飞是东厂的人?”杨牧云讶异的问道。
“是呀,冷大人是玄鸟卫的人,而玄鸟卫隶属于东厂,冷大人自然要回那里。”看到他的表情门达小心的回道。
“哦,好,我知道了,”杨牧云随即问道“那宁祖儿呢?”
“宁百户现在在另一间馆舍里休息,杨大人需要叫他来这里么?”门达问道。
“不用了,”杨牧云一摆手,“你下去吧,有事我自然会叫你。”
“那下官告辞。”门达说着转身退了下去。
杨牧云站在房中,看着周围这全新且陌生的环境,心中感到有一丝茫然。终于到了京城了,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先是被妮挟持到苗地,好不容易逃离了那里,又因蛊毒发作又在开封府耽搁了好些时日,这终于到了京城,反而不如先前觉得那样欣喜了。
“我就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么?”杨牧云感觉像一切做梦一样,马顺马指挥史待他很是和气,其中不乏招揽之意,杨牧云心中自是明白。“明日就要去见皇上了,皇上长什么样子?”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王朱祁钰的样子,“他会不会跟王殿下长得有些像?”想起马顺说起皇上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讲起他写的那篇大明固边策论,心中不免一阵忐忑。“皇上会不会因为百官激烈的反应而对自己有所不满?”一切都是未知,只能在明日觐见皇上时揭晓了。
他感到一阵疲累,不再去想这些捉摸不透的事情,便倒在里屋的床上睡着了。也许是一路上奔波太累,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的缘故,一晚上他睡得很香。他不知道,周围有很多眼睛在悄悄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