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禅宗界,西山寺。
点灯独自在寺中那颗海棠树下,闭目打坐。
许久,他终于缓缓睁开眼,右手两指并拢,从额上抽出一缕金光,送入那颗花树中。
海棠花无风自动,花叶簌簌抖动舒展开,尽情吸收着养分。随着那缕金光的注入,花瓣变得更加艳丽,叶片更加光泽,如被春雨浸润一般。
玉无情无意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惊。他疾步上前,面露焦急,却于几丈外站定,不敢打扰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点灯终于停手,长舒了一口气,笑说:“便宜你小子了。”花树抖擞,粉白花瓣纷扬飘下,落了他满怀,似在回应他的话。
玉无情急忙上前,不解:“师尊!这是为何?”
点灯起身,身形有些不稳,玉无情忙搀着他,“师尊……”
点灯右手再一扬,幻出禅杖交予他。杖有三錞,呈塔婆形,大小各十二环。持此杖,便代表成为西山寺的主持了。
就在刚刚,点灯将满身修为都注入了那颗树中,现在又将禅杖交给自己。这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可玉无情仍是不懂,“师尊飞升在即,为何散尽修为?”
点灯摇摇头,失了修为,他人一下子老了很多。面容枯槁无光,眼珠浑浊,连嗓音也变得十分喑哑,却还是安慰他:“无妨。”
话音刚落,金刚派掌门金也的徒弟金固急急忙忙跑过来,“点灯大师,大事不好啦!几个浑身是血的凡人倒在寺门口,说是玉嫣那妖女在镇上抓了好多人,并且点名要您一个人到镇上去换取人质,不然她就要将那些凡人全部杀光!您快去看看呐!”
许是早有预料,点灯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微微颔首,“不必惊慌,老衲这就去。”
玉无情忙拽住他,央求,“不!师尊,让我去吧。”你有修为都打不过她,现在没了修为岂不是要被她打死了?
点灯默默注视他片刻,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
这时候,金也掌门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看见点灯的样子也是大吃一惊,“点灯大师!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戒色已经很多年了啊!怎会一夜萎靡至此?”
“老衲……咳咳咳……”点灯一口唾沫差点呛死过去。他掩唇猛咳,显然被气得不轻。
金也见他如此虚弱,当即幻出法身,身形徒然拔高,宛如小山一般,跺跺脚便能将西山寺不太结实的房梁震塌。
金刚派除了女子,男弟子们都不穿上衣。身为掌门,金也当然也是一样。他身材与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完全不相符,浑身跟涂了桐油一般闪闪发亮,脑袋也是锃光瓦亮,肌肉隆起如石头一般坚硬。他跳动两下胸肌,对了对拳头,安慰点灯:“别怕!让我去会会那个妖女!”
点灯无奈,忙叫住他,“不必!这本就是老衲与她之间的旧怨,现在也该到了解的时候了。”
玉无情担忧,“可是师尊你……”点灯抬手打断他,“因果早已注定,莫要忧心。”言罢,他抽身离去,身形虽佝偻,脚步却坚定。
金也跟玉无情对视一眼,当即说:“我们跟在后面,若事出有变,也好出来帮忙。”
玉无情点点头,看着点灯的背影说:“但我相信,师尊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方回溯缘卷中。
乌召松的院子养了几只仙鹤。此刻,十阳、李由喜和无尘三人就站在鹤园外。几只仙鹤站在池塘边,低头用细长的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姿态优雅。
十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直都想尝尝这鸡的滋味。你瞧那腿,多长,你瞧那毛,多白。”
李由喜撇撇嘴,“可它们明明是仙鹤啊,跟鸡完全就不是一个品种好吗?两条光杆腿一点肉没有。再说了,仙鹤不都是用来骑的吗,吃掉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
十阳说:“有什么区别吗?在我眼里,它们就是几坨会行走的肉而已。”
李由喜只好蒙住眼睛,“那你去吧,我就当没看见。”
十阳当即就翻过鹤园的栅栏跳了过去,这些没经历过人心险恶的仙鹤哪想到十阳是要吃它们呐,轻而易举就被他抓住了脖子。
十阳喜滋滋提着两只最肥的鹤正准备出来呢,一道凌冽的掌风便朝着他疾驰而来。他下意识匆忙偏头避开,那道白光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割出一道细小的血口。
来人正是乌召松,十阳与他多年朝夕相伴,若不是熟悉他的招式,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十阳心中一跳,急忙扔掉手里的鹤抬袖蒙住脸,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鹤园深处。那两只鹤还傻呆呆愣在原地,殊不知自己差点就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了。
李由喜回头一看,一名白衣男子折枝为剑正朝着自己攻来,厉呵一声:“你是何人!”
一直以来,她还从没真正意义上遇见什么危险,从来没有修炼过,法术招式更是一点不会。面对这种情况,她根本无从反应,傻傻愣在原地,只是心底里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事。
乌召松手持桃枝,观她修为十分浅薄,更不懂反抗,也不知道是怎么偷溜进鹤园的。正值斋醮科仪,他猜测也许是其他门派弟子误入,已欲收招先问个清楚,但斜下里一个黑影已经冲了过来——正是无尘!
无尘脸上还蒙住黑巾,凝秽成剑已经攻了上去。乌召松容色徒然变得严肃——是魔!
他也不再留手,招式越发凌厉起来,白衣飞舞,畅若流风。无尘当然也不会客气,手中秽剑黑气腾腾,杀心毕露。
两个少年,于鹤园外的竹林旁对招。一个清若天光,一个沉如暗影。无尘看似无害,手上秽剑却招招直逼要害,乌召松自然也不会落于下风,灵活应对,桃枝花瓣纷扬如乱血飞红。二人皆是攻守兼备,百招下来,竟是难分胜负!
李由喜站在不远处,看一黑一白两道残影快如闪电般的交手。剑光如乱网一般划过,带起阵阵疾风,头顶竹叶如雪絮飘落。
两个帅得天昏地暗的男人为她打起来了!
这样的场景,每一个定格,都是一副难以增减的画。究竟是因是果,她已经分不清,只是这样的场面,怕是这辈子也忘不掉了。
于这两个少年来说,也是足以铭记一生的会面。
十阳抱头鼠窜,慌不择路之下,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对于乌召松,他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畏惧。这个人赋予他第二次生命,同样又将他打入封魔塔,弃他而去。
哪怕现在已经出来了,他还是害怕。害怕再看见他,害怕回到过去,回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被囚禁的一千年,如果不是嵇无尘,他肯定熬不下去的。
他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个人却只是稳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旁。十阳抬起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了屠戮岛大殿前的广场上。
此刻广场上却站满了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人人皆是面脸凝重。
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事情既然是因小僧而起,小僧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是点灯的声音!
人群里又不知是谁说:“那妖女指明要大师前去,必然有诈,不可不防!”
“正是,依老夫看,此事乃是她一人所为,与大师并无关系。”
附和声频频响起,几乎都是在向着点灯说话的,他人缘倒是好。
十阳听得云里雾里,顺手揪住一个屠戮岛弟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只当他是其他门派的弟子,悄悄附耳说:“刚刚有人来报,有个妖女趁着斋醮科仪山下防卫松懈,在遥水城绑架了好多凡人!还指名道姓要点灯大师去换取人质呢!要是不去,就一个时辰杀一百个,两个时辰杀两百个……”
十阳皱眉,“那妖女叫什么?”
对方啧啧两声,“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以点灯大师的为人,自然不会弃他人死活于不顾的。”
十阳几乎用脚都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他正想跟着一起去看看,却猛地想起,嵇无尘和李由喜并没有跟过来!
糟了!他暗骂一声,又飞奔而去。
鹤园外乌召松还在跟无尘对打,打了这么久竟也不觉得累。但李由喜站累了,在路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慢慢看,顺道摸出一把瓜子来嗑,已经嗑了满地的壳。看到精彩的地方,她还会叫好、喝彩。
十阳原路返回,穿过鹤园,将脸蒙严实了才悄悄摸过来,潜到李由喜身后捅了捅她的腰。
李由喜回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自己先跑了!”
十阳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快别废话了,点灯那边出大事了,咱们得赶紧跟过去啊!”
李由喜回头看了看还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个人,说:“可是这里怎么办?”
十阳眼珠一转,说:“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说完又跑了。
他很快回来,怀里还多了一个奶娃娃,李由喜惊讶,“你怎么把自己抱来了!”
十阳二话不说,朝着乌召松和小无尘大喊,“快别打了,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一扬手竟将婴孩丢了出去!
李由喜不禁竖起大拇指——对自己都这么狠!是个狼焱!
作者有话要说: 狼炎就是比狠人多七点,最狠的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