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三更时分,一弯恬淡的月,梳子一样别在莲香院的疏桐上;西南角的紫藤花开了,淡紫色的花好似在月色下流动起来,氤氲得如梦如幻,却只有另一角的垂丝海棠知道,因为那海棠正待开放,正咬着芳唇想心事,有些呆了。
夜已深,幽梦馆的少数地方还正亮着幽幽的灯,偶尔穿出恩客与姐儿嬉笑的声音,莲香院里却清净得很,莲衣和丫头们已睡下一个时辰了。所以院子里静得很,简直能听见紫藤花欢笑的声音,或许,它也正做着美妙的春梦吧?
正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忽然在翘起的屋檐上来了个倒挂金钟,舔破了窗纸,朝里面张望了一阵,又机警地四处查看了一下,就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猫着腰,低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管状的东西,点燃了一头,从小洞里塞进去,转眼,丝丝缕缕甜腻的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不一会,连大丫头芊芊在外间床上偶尔辗转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满屋子都是睡得沉沉的气息,似乎还都做着甜梦似的。
黑衣蒙面人满意的一笑,巧妙地打开窗子,一跃而入,一只机警伶俐的大猫般,径直绕过屏风,来到了莲衣安睡的床前——
窗子半开,月色微泄,莲衣一袭白色的寝衣,正覆盖着一床杏色的锦被,稳稳地安睡,隔着一层浅色的帷帐望过去,竟然如含苞的垂丝海棠一般,恬静安然,惹人遐想。
黑衣人阴笑着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浅抿的红唇,以及眼角下的那颗泪痣,不禁一声冷笑:“楚莲衣啊楚莲衣,别以为你做个清倌就是多么清高的事,既然要做姐儿,就别立什么牌坊,咱云某平生最恨你这样假作清高、以色侍人的女子——上次本来是想戏弄你一下,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没想到,你居然害我中毒,还踢伤我的宝贝兄弟——哼哼,这一次,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说着,随手点了她的穴道,又顺手在上身乱摸一通,确定没有穿软甲,才放心地挟着莲衣,从窗子里窜出去,然后足尖轻点,翻身上房,正要舒一口气,挟人狂奔,忽然脑后一股劲风袭至,同时一条蛇样的软鞭,缠向双足——
他大吃一惊,不假思索缩头跳脚,却听得啪啪两声响,脚下的青瓦竟被他踩碎两块,差点失足陷入,他心里慌张,急忙一个张果老倒骑驴,倒向屋檐,顺便把莲衣放在屋瓦上,也不怕她滚落,腾身就抽出单刀,朝偷袭的人攻了过去……
不料电光石火间,那人竟移至他身后,鞭梢一卷,挟着莲衣就翩身下落,倏忽之间,已将莲衣放在紫藤花架上,转身,云某人已经追到近前,那人嘿嘿一声冷笑,嗓音低沉:“云中鹤,云淫贼,今日你撞上了我,真是你的晦气!”说着鞭走龙蛇,将云中鹤罩入团团鞭影——
云中鹤见他身手矫健,更戴着一副金狐面具,不觉大吃一惊,一边闪躲,一边失声问道:“莫非,你就是江湖中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外飞狐?我与你素无恩怨,干嘛与兄弟过不去?”
天外飞狐一声冷笑,长鞭一卷,顿时将单刀给卷了过去,而后鞭梢疾转,啪的一声,抽在云中鹤的脸上:“好个云中鹤,你既然是云中淫贼,我当然是天外猎手,可惜啊可惜,你碰谁不好,居然碰我飞狐的人,当真是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鞭子越发舞得如风如电,将云中鹤困在其中。
“哎哟,飞狐大侠,小人真不知是你,如果知道这个臭姐儿是你的女人,就是打死兄弟,兄弟也不敢摸她一根头发啊!”云中鹤见不是对手,忍不住一边闪躲,一边哭丧着喊。
“哼,休得花言巧语,你上次既然中了软甲的毒,就该知道莲衣是我想保护的人,居然还敢卷土重来,更想不知不觉间把人给带走——云中鸡,真真是留你不得!”
飞狐冷斥声中,鞭花起舞,转眼将云贼抽得衣服破得一条一条,风一吹,宛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再一鞭,就连屁股都露了出来——
云中鹤哀嚎一声,拼命拎起破裤:“飞狐大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无意当中得罪了大侠,还望大侠大人有大量,就当对一个屁一样,把我给放了吧!”
飞狐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冷斥一声,撒下一片黑色粉雾,转眼之间,就将云中鹤带走,他不禁拭着眼睛叹道:“唉,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留下这个淫贼,将来终是大患!”然而此刻月斜风冷,又到哪里追去?何况,突袭的又是一个绝顶高手?没想到,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就又惹下这样大的麻烦!
心中略略懊恼,却毫不迟疑地飞身上树,将紫藤花下悠悠熟睡的莲衣给抱在怀中,略一皱眉,就解了她的穴道,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鼻烟壶一样的东西,悄悄地放在莲衣鼻端,让她自然嗅闻……
不多时,莲衣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只觉眼前浅紫的花恍如云雾,一个金色狐狸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背后那双狭长冷漠的眼,似关切,又似讥讽——她啊的惊叫一声,急忙推开他,这才发现,那人只不过是戴着狐狸面具,但她昏晕刚醒,自然格外惊悸:“你,你是什么人?”还有,自己怎么好像在,紫藤花树上?
这时,一阵风过,一身单薄又冻得浑身冰凉的莲衣禁不住浑身发抖,阿嚏连连,那人不觉嗤笑一下,随手把她抱进怀里,暖暖的体温,立即让她好受了许多,她却拼命挣扎:“你,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去!”
“自然要放你下去,只是你这么心急,莫非想追上采花贼,好让他带你一起走么?”那人禁不住捏了捏她的俏鼻,促狭道。
“什么意思?”莲衣瞪眼,却心下稍安,这声音,分明是那个应大侠了;再悄悄那个面具,分明是他的标志么,自己怎么忘了?
“唉,有人睡得简直比猪还沉,结果被人用迷香悄悄迷昏了也不知道,更加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挟了屋顶,准备弄回老巢……”应非远大大摇头道,大有有人要被卖了还不知道之叹。
莲衣一听,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本来以为是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对自己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还挟着自己飞跑,自己想拼命挣扎,无奈动弹不得,连眼睛也无法睁开,敢情,自己又一次中了迷香,还差点被人掳走?这会还手软脚软,想必是真的,否则自己怎会好端端出现在紫藤树上?她倒没怀疑过应非远,这人就算促狭,还不至于大半夜把自己扔在花树上,然后编一个老大的故事诳她!
应非远见她恐惧惊骇,不忍心再吓她,叹了一声:“唉,没想到身在妓院还会招采花贼,看来还是早些找个男人娶了你才好!”说着抱着她,翻身下树,刚走了几步,忽听有人翻过墙头,厉喝一声:“什么人,快放下莲衣,不然,小心我对你不利!”
应非远一诧:这一晚还真热闹,他好整以暇地抱好莲衣,转过身去;莲衣却一听那个声音,僵了一下,不自觉地就往下挣,不料他执意不肯,反而抱得更紧——
于是,她偷偷地从应大侠怀里望过去,只见古琴师一袭白衣,似乎还沾染了不少灰尘,正一边掸土,一边气急败坏地站在那里。
唉唉,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