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衣和古凤鸣一起进了城,已经是暮霭沉沉,万家灯火。
不过,距离幽梦馆还有好几道街的时候,莲衣已经催促他下轿,古琴师自然难舍难离,往她耳边有意挨近了好些:“莲衣,就让我送你到馆里吧,否则,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雇了轿子抬着,还不是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倒是你,既然打算离开这里,还是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我答应你,只要有一分可能,就一定会回头找你的!”莲衣温柔地凝视着他,郑重地说,其实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一样,不知是苦是酸:也许她这一回去,就要跟秦公公进宫也说不定;毕竟,来之前,她已经跟秦公公说好了,等她回去,立即跟秦公公进宫;也许,秦公公的人已经在馆里等她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几分怀疑:自己决定跟秦公公进宫,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或许,也有其他的报恩或脱身方式,不一定要进宫吧?但是,秦公公处心积虑让自己欠下他那么大人情,恐怕就是想让自己进宫吧?
唉,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说一步了。
古凤鸣无奈,只得又握着她的手,嘱咐了几句,才道:“好吧,我就先回春回客栈,回头我立即叫人救你脱身,一定要乖乖地等着我啊!”
“好的,我会。”两人又拥抱了一下,才分开。
莲衣凝视着他俊美多情的容颜,忽然就有一种魂断天涯的感觉:不知道这一别,还能不能再相见?
“珍重,等我!”她却只能这么说。
“放心,我能等的,我愿等的,也只有你一个——一定要好好的啊!”古琴师说着,下了轿。
莲衣急忙掀开侧边的轿帘,只见古琴师伫立在黑暗中,连连冲自己挥手,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狠了狠心才道,“起轿,回幽梦馆!”
行行重行行。
蓦地,轿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幽梦馆那边怎么红成一片,莫非是走水了?”
“哎哟,好大的火,似乎整个都烧起来了!”
“该不会是有心人放的吧?”
“哎哟,可怜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我能趁乱救出一个……”
“你省省吧,这会冲进去,你找死啊!”
“……”几个轿夫议论纷纷。
“什么,几位说什么,幽梦馆着火了?”莲衣大惊失色,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急忙掀开了轿帘。
“是啊,姑娘,你真是好运气,不但捡回一条命,只怕连卖身契都给烧了!”有位年长的轿夫开着玩笑说,“怎么样,要不要咱们送你回春回客栈,找那位俊俏小哥去,人家可对你多情得紧呢!”
“休要胡说!”
“胡说什么,姑娘,老汉可是真心替姑娘着想……方才无意中听姑娘说,要离开青楼去皇宫,皇宫是什么地方,是专门伺候皇上的地方,一旦进去,就是皇上的女人;想再出来,那可是千难万难了!”那轿夫正色道。
“这……”莲衣何尝不知,顿时心乱如麻,犹豫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姑娘,姑娘,你可回来了,大事不好,咱们馆里走水了!”来人带着哭腔说。
莲衣一看,正是宝儿,急忙下轿,抓着她左看右看:“宝儿,你怎么出来了,你没什么事吧,有没有被火烧着?”
“姑娘,我本来是出来寻你的,谁知道刚出来不多远,就发现从我们院子那里,出现火光,然后很多地方,都冒起了火,到处是浓烟,哭声……我心里害怕,想回去救珍儿,可是火势太大了,我根本冲不进去……只好依旧出来,想在外面撞撞运气,看会不会碰上姑娘你……”宝儿结结巴巴地说,脸上也是黑一片,红一片的。
“宝儿乖,苦了你了……只是,珍儿和芊芊还在里面,还有清霜,听说她就快被赎身了……不行,我要回去看看,也许还能救出她们呢!”莲衣急切道,就想下饺——
“不行,姑娘你也别傻了,你不知道火有多大,我就差点逃不出来,要不是惦记着姑娘,要告诉姑娘一个消息,我也不会这么想着出来!”宝儿按住她,凄然道。
“什么,宝儿,你要告诉我什么消息?”
“姑娘,你听我说——”宝儿附耳过来,悄悄地说了一番话,莲衣顿时如遭雷击,“她,她居然这样算计我?”又是震惊,又是愤恨。
原来,据宝儿说,天刚擦黑的时候,秦公公就亲自带人来了,说是要带姑娘进宫,让我们好好收拾一下;见姑娘还没回来,很是不满,还摔了一个茶杯,她们都吓坏了,就只有芊芊一个,从容地帮他换了茶杯,又奉上香茗,陪他悄悄说话。
珍儿很是不以为然,撇撇嘴去了;宝儿却觉得有些奇怪,就躲在窗户下静听,于是听到这番对话:
“公公,何必生气,我家姑娘很快就会回来,公公心愿就要达成,奴婢向公公贺喜!”
“唉,多亏了芊芊你,告诉我莲衣可以进宫……其实莲衣进宫,最便宜的是你,从此就可以和你的古琴师一起,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可惜啊可惜,莲衣虽然不笨,却被你一个小丫头算计;看来以后,我该多敲打她一些才是!”
“唉,我家姑娘待我不薄,只可惜,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古琴师;喜欢上古琴师也就罢了,居然还三心二意,奴婢实在看不下去……”
这番话,听得宝儿大吃一惊,想到芊芊居然卖主求私,而莲衣还被蒙在鼓里,她就心急如焚,急忙跑出来寻姑娘,没想到……
“不过,这把火也起得好,烧死那个贱人,和那个老太监,刚好是恶有恶报,谁让他们没事就在那里算计人的?”宝儿忿忿道,不觉大声了点。
“宝儿,别乱说!”莲衣急忙捂住她的嘴道。她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她,有没有敌意,却说不清;刹那间,她想起一个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宝儿,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唯今之计,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于是,主仆上轿,莲衣吩咐一声:“去春回客栈……”心里是百感交集,乱成一片:如果说,老太监和芊芊该死的话,那么其他的那些人,都该死吗?自然,徐大娘是该死的,可是那些姑娘,不过是迫于无奈、以色侍人,如今居然……
想到珍儿,莲衣不禁咬着手帕,泪如泉涌,几次想要下轿,都被宝儿拦住:“姑娘,没用了,火势太大,已经太晚了……”
来到春回客栈。
主仆二人刚等了一会,古琴师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莲衣,真的是你,还有宝儿!珍儿和芊芊呢,怎么没一起来?”
莲衣心里一痛,眼泪先滚落下来,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们……”如果不是自己,珍儿和清霜,或许都不会死!珍儿是那么活泼可爱,清霜又是那么孤傲清雅,可说是自己的半个朋友……而今,都被一场大火吞没……
是谁,是谁放的火?恐怕在世人眼里,自己和古琴师恐怕是最大的嫌疑犯吧?这么说来,他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古琴师也是大吃一惊,见莲衣痴痴呆呆,却更心疼莲衣,急忙带她进房,细细安慰。
夜,莲衣在自己房里,却怎么都无法入睡,她眼前不断是大火闪动的情景,也不断闪现出珍儿哭喊的面容:“姑娘,救救我;姑娘,救救我……”那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居然被大火吞没……
正在这时,窗子格的一响,有一个黑影敏捷无比地飘了进来,悄悄地来到莲衣面前,凝注她好一阵,见她睡梦中仍紧蹙眉头,忍不住俯下身,想要为她抚平眉头——莲衣一惊,一骨碌爬了起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黑衣人,戴着金狐面具,说不出的妖异:“是你?”她反而坐定了,身子先是激动的一颤,随即就克制地紧绷起来。
“是我,莲衣。”那人取下面具,一张特别苍白的面孔露了出来,眉头微微蹙着,却又努力想笑似的,正是应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