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猪林杏花就从家里出来了,这程子方翠兰看她不痛快,总想给她找事干,倒不如在外面呆着舒坦。从家里出来后她直接去了林小柱家,林小柱跟林二柱是兄弟,有一个闺女一个儿子,闺女叫林春桃,和林杏花关系最好。
只是她去得不巧,林春桃跟她娘去后山挖冬笋去了,林杏花无奈只好转出去,慢悠悠走到晒谷场。这几天天气好,湾里的小孩都跑这里来了,跳房子、跳皮筋、踢毽子的好几拨人,还有几个跟林杏花这么大的姑娘搬了板凳过来织毛衣。
其中有个叫林蝶的是她的好姐妹,便凑过去看她们织毛衣。正好林蝶卷好的毛线球用完了,拿出一团毛钱让林杏花帮着卷球。
林杏花手掌伸直悬在空中,手背套着毛线团,她看这图案毛线是深蓝色的,好奇问:“你这给谁织的?”
“能给谁,我弟呗。”林蝶没精打采说。
“你干啥给他织毛衣?”林杏花撇嘴。
要不都说湾里姑娘都羡慕林杏花姐妹俩,她家虽然也是小儿子,但姐妹俩都念了书,辍学后在家也没干啥重活。不像她家,好吃的好穿的全是儿子的,就像这次买的毛线,亲娘让她织她连屁都不敢放,哪像林杏花问得这么理所当然。
林蝶不想跟她说这些,转移话题问:“郑家人不是来相看吗?你咋跑出来了?”
“你咋知道这事?”
“郑家人从路上过去我们都看到了。”林蝶冲晒场旁边马路抬了抬下巴,这是湾里主干道,谁进去都能看见。
林杏花哦了声,满不在意说:“他相的是我姐,我留家里热闹干啥?”
“你是不是傻?你俩是姐妹,凭啥她嫁军官吃公家饭?”林蝶戳了戳林杏花的脑袋,没好气说,“我刚才看见了,那郑旭东身材高大,穿一身绿军装别提多精神了!”
林杏花心想看着精神有啥用?生不出孩子还不是白搭?她才不跳这火坑:“我已经有相中的人了。”
林蝶一愣:“谁啊?”
“小学的张老师,跟我姐是同事,我娘问过他了,没结婚家里也没给相看。”林杏花觉得林佩跟郑旭东的亲事要是定下来,她估计也不好再阻拦自己跟张老师。至于吃公家饭这事,张老师也不差啊。
林蝶送弟弟去上学的时候,也见过张老师,只觉得他容貌俊秀,十分斯文,和一般村里莽汉不一样。这样好的人,她却连肖想都不敢,她上面三个姐姐都是被爹娘算着斤两嫁出去,到她也不例外,人好人赖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得起彩礼家里好过,也好让她一辈子帮衬娘家。
至于她过得好不好,她爹娘哪里会在乎?
想到这里,林蝶低头苦涩一笑:“那挺好的。”
林杏花却没发现林蝶心情不好,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接近张老师。只可惜她认识张老师太晚,这会要是还上课多好……正想着,林杏花听见林雨问:“杏花,那是不是你姐?”
林杏花抬头望去,看见林佩跟郑旭东并肩从马路尽头走来。
郑旭东身高腿长,一身绿色军装显得人越发笔挺。林佩则是红黑配,皮肤在衣裳的衬托下跟雪一样白。
“她旁边的是郑旭东吧?他俩可真般配,那话咋说的?”林雨放下毛衣想了想,“跟观音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似的。”
林杏花轻哼一声,觉得她是不了解林佩才说这话,就林佩还金童玉女?
“他们走过来了你不去打个招呼?”林蝶戳了戳林杏花手臂问。
“有啥好打招呼的?”林杏花转过身背对马路,她才不去趟这趟浑水,要是被郑旭东看中她可不就完了!
林雨看她这样,心想难怪都说姐妹俩不和,也不管她,冲马路喊:“林佩姐,相亲呐?”
晒场上的人听见声音都停下动作,抬头看到林佩跟郑旭东一起,都起哄地笑起来,有人回林雨:“看你说的啥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林佩并不算多羞涩的人,听到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也红了脸,对郑旭东说:“你别见怪,他们就是闹着玩。”
“知道。”郑旭东理解说。
林佩冲晒场上的人笑笑,没多停留,跟郑旭东一起走过晒场、大队部,一直走到路口。路口连接着比湾里主干道更宽的马路,这条马路沿着山脚修建,一头通往江边,一头通往村子中心,可以去镇上。
他们沿着马路走着,过年煤矿停工,路上没有车来往。不过地面堆积了厚厚一层泥土,走过时难免带起灰尘买,没一会林佩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蒙上了黑色。
林佩低头看着,从自己脚尖看到郑旭东脚上。
他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应该穿了挺久,鞋头有点磨损。不光鞋,裤脚也露出一点白,还有点短了,露出穿着黑色高筒袜的脚踝。
察觉到林佩的目光,郑旭东问:“怎么了?”
林佩没好意思说自己盯着他的鞋看,只好问:“你有多高?”
“穿鞋一米八七,脱鞋一米八六。”
“难怪。”林佩身高有163厘米,自从穿过来后,她就再没体会过小鸟依人的感觉。早上方翠兰让她穿高跟鞋,她还在心里打鼓,要是郑旭东个子不高咋办?见她穿高跟鞋会不会不高兴?
但林佩又想要是郑旭东真这么小气,这亲事也没法继续。结果等见了人,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就算穿上高跟鞋,她也才刚过郑旭东肩膀呢。
林佩又问:“部队里的人个子都跟你这么高吗?”
“我算高的。”
林佩点点头,继续问:“你是前天回来的吗?”
“嗯,二十三号晚上搭火车出发,二十四号晚上到省城转火车到市里,从市里回镇上,刚下班车就碰到你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林佩抬头笑了笑:“这算不算缘分?”
郑旭东侧过头,他们迎着太阳的方向走着,当她抬起头,温暖的阳光笼罩在她脸上,将她的皮肤照得粉白剔透。她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眉眼弯弯的,眼睛明亮又有神。
“应该是吧。”郑旭东听到胸膛传来的心跳声。
那天从车上下来顺手扶起林佩时,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是后来在供销社看见她跟林杏花吵架,她的声音不如何高,也不胡搅蛮缠,但气势却一直压着林杏花。当时他就想,这姑娘看着瘦瘦弱弱,脾气倒是挺辣。
因为见过她,知道她的身份,所以郑玉华问起的时候,他没有太犹豫答应了见面。
想到这里,郑旭东喉咙动了动:“你是真心愿意相亲吗?”
林佩面露疑惑,郑旭东怕她心里有话不肯说,便解释说:“虽然林桃花走同志走了,但这门亲事不该落到你身上,如果你不愿意,不用考虑其他人,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时,目光十分真诚。仿佛只要林佩摇头,他就会处理好这门亲事,不会让他为难。林佩终于明白,为什么原身刚回来时性格怯弱,却有勇气反抗这门亲事。
林佩没有回答,问道:“你相中的是林桃花,现在换成我,你心里愿意吗?”
郑旭东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如果问他的心,他是愿意的。他和林桃花虽然是相亲结婚,但两人只见过三次面,他回部队后两人两人也没有通信,实际上并没有感情基础。
只是换成林佩,他心里总是有顾虑,林佩虽然和林桃花同龄,但林桃花退学已经两年,相亲之前做好了结婚准备。而林佩刚高中毕业,刚经历家庭变故,让他总担心她答应相亲结婚是受了压迫。
尽管他到林家时,看到林家人相处和睦,心里总不能彻底放心,怕她心存顾虑便有点犹豫。
林佩看她沉默,一颗心渐渐下沉,扯起唇角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我是知道的,既然你心里有人,我不……”
“不是。”郑旭东越听越不对,打断她说,“我心里没有人,也没有不愿意,我只是怕你为难。毕竟你年纪小,乍然来到新的环境……”
他说得非常委婉,林佩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我没有为难,也没有任何不愿意。”
郑旭东唇角笑容渐渐扩大,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侧过身用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一声:“我心里也没有任何不愿意。”
他的声音醇厚,压得很低,仿佛有温度一般,烫得林佩耳朵绯红。
她没有说话,直直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