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总是默默无言,不知疲惫,无止无休,落入深山中,有着空灵般的幽远,打在廊檐下,有着诗一般的平仄韵律,妙不可言。
与其说诸人被困在山中,不如说,诸人乐意留在山中,司马晔在此处建有庭院,有木屋数间,够诸位郎君居住。山中夜更深,雨似乎大了一些,有淅沥之声,然而,王元昱与司马晔皆兴致高涨,于亭中对奕,当然下棋是次要,否则静姝也不会被支开,连童生也不在跟前,司马晔身边也无奴仆伺侯。
“新政是祖之向太后提的吧?”王元昱虽是询问司马晔,然而却是肯定的语句。
司马晔落下一子,并没有否认。
王元昱笑道,“早说祖之有才,果然不假,如此以来,各士族所荫隐户将无所遁形了。”
司马晔摇了摇头,也不避讳此新政的真正的目的,“朝廷国库艰难,连兵士也养不起,这也是无奈之举。”
“哈哈......”王元昱大笑,“养不起兵便不养兵。”
司马晔听言皱起了眉头,颇为无奈,似劝说又似恳求,“子亭......好歹是朝廷,也不能逼得太狠,既然尔等遵其君,也应该讲究君臣之礼,若不然......”
王元昱挑了挑眉,“如何?”
司马晔手持棋子,久久没有落下,最后将棋放回棋盒中,神色是无比的坦荡,轻言道,“你取而代之即可。”
这不像是赌气的话,王元昱惊鄂的张了张嘴,看着面前的旧友,玩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静姝站立在不远处的回廊下,透过稀松的竹树,正好能看见二人交谈,她如此专注的模样,并未查觉到身后有人走来。
“静姝。”
静姝一怔,缓缓转过头,见是宋袆。
“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宋袆问。
静姝回答道,“奴侯在这里,担心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宋袆朝亭子处望去一眼,笑道,“站这么远,便是有什么吩咐,你也听不到吧。”
静姝道,“大将军与琅琊王有要事相谈,吩咐奴离远一些,大将军有事,会挥手示意。”
宋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然后转身离去。
静姝见她走远了,松了一口气,但她适才的神色,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静姝也顾不及她,继续朝那二人望去。
“新政看似给了士族们更多的好处,可是真正的目的,是收括隐户,为朝廷充值兵源。”
“是。”司马晔回答道。
王元昱道,“士族并非愚昧,不可能看不出来。”
“又如何呢?”司马晔道,“朝廷也该有个朝廷的样子,即便是傀儡,丞相不也没有反对吗?”
王元昱笑了,“你认为丞相没有反对是为什么?”
司马晔思索片刻,“他认为新政必不能实施下去。”
“即然知道结果,为何还要去折腾?”
司马晔坦然的看着王元昱,“为什么要用折腾这个词?”他又垂了垂眸,“我原本无意仕途,但如今己身入其中,就该为此做一些吧,这不是折腾,是......本份,是应当。”
王元昱心中震撼,明知会失败,依旧要坚持,不是折腾,不是名誉,而是身为臣子的本份,应当为朝廷出一力,王元昱是该说他傻,还是该说他是君子?
面对旧友坦荡无畏甚至真挚的目光,王元昱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的渺小。
“祖之......”他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顿了好一会儿,“你我之间,走的路不同。”
司马晔道,“但愿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王元昱菀尔,朝司马晔举起了酒杯,“可惜,我们的目的也不相同。”
*
连下数日雨,静姝再未见王元昱与司马晔单独在一起,说二人谈崩了,也不像,二人依旧笑脸吟吟,与诸郎君有说有笑,众人要么一起谈玄,要么一起宿醉,要么三三两两,对奕的对奕,赏画的赏画,作诗的作诗,还有郎君于雨中漫步好不惬意,宋袆与王元昱住在同一间屋里,几乎朝夕相对,对她而言,是欢喜的,因为即便她在将军府,也不是天天伺侯榻前。
不仅如此,还可以照顾他的一日三餐,庭院有存粮,但奴仆不够,又因王元昱一向挑嘴,童生只会吃不会做,静姝做的,王元昱嫌弃,宋袆便担起他的起居饮食,短短这几日,二人就如平常夫妻一般。
这日,宋袆蒸了米糕,拿去给王元昱,正遇上司马晔,宋袆朝他施礼后便要离去。“宋娘子可会《梅花三弄》这首曲子?”司马晔在她身后问来。
宋袆转过身,“琅琊王说的是可是笛圣温伊所著的《梅花三弄》?”
司马晔微笑道,“宋娘子果然知道。”
宋袆摇摇头,“温伊所著之曲,妾大约都知,唯独这首,妾听闻此曲天籁,只可惜,己失传。”但见司马晔神色,“莫非琅琊王有此曲谱?”
司马晔点了点头,宋袆又喜又惊,“这......此曲并没有失传?”
司马晔道,“去年在华山,遇一大师,正巧手里有那曲谱,原来大师乃温伊之友,受其托付,要将此曲送给有缘人,大师深感时日不多,将此事托付了我,不过此曲以笛为主,琴而辅之,而我并不善笛,也并未遇到善笛之人,所以先收藏了起来,希望有一日能遇到真正有缘人,直到在子亭的寿宴上,听得娘子一曲,惊为天人。”
宋袆听堂堂琅琊王如此称赞自己不由得羞红了脸,司马晔又道,“不满宋娘子,只因一曲,我尚不确定宋娘子是那有缘人,直到今日,又听娘子的笛声,才敢认定没错了。”
宋袆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呢,他这是要......
“因此,这首《梅花三弄》曲谱当归于宋娘子。”
宋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宋娘子......”
“琅琊王要将那曲谱送给妾?”
司马晔笑道,“是。”
“可是......妾只是......一介奴仆。”
司马晔皱起了眉头,“宋娘子可喜欢音乐?”
“喜欢。”宋袆不加思绪,“妾从小喜乐,学乐,写乐。”
“那就对了。”司马晔道,“放眼天下,宋娘子的笛声己无人能比,娘子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岂不是温伊等的有缘人?”
宋袆瞬间湿润了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