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一瞬不眨地盯着男人此刻脸上、眼里,甚至是眼睫轻颤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洛橙突然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残忍。
为了那份难下决断的不信任,故意同他这么说,想看他会作何反应。想看他会不会同先前一样,眼里涌起偏执的疯狂。
或许那样,她就可以狠下心,干干脆脆地再次逃离。
只是,男人没有。
洛橙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说一声可惜,或是后悔试探。
他眼里惶惑无措的不安,困顿难掩的失落,却又极力克制的小心翼翼,像他不柔软的长睫一样,开阖的每一下,都在她心上刷出微刺的疼。
原来即便是无心的伤人,也并不好过。
她也不知道,这点刺疼是出于自责怜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
洛橙没回答他的问题,缓了缓情绪,严肃地问:“赵忆晴是谁?”
有些事情就同扎在心尖的蜂尾针,就算挑了出来,那毒液都搅得人心烦意乱,总没那么容易让人忽略。
她虽然没回答简珩刚刚的问题,但只要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好,就当她在心里默认接受了简珩的提议。洛橙允许自己这么任性地想。
简珩微怔,眼里是下意识的茫然。
努力回忆很久,才复读机一样,回她:“赵忆晴是谁?”
洛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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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次到底有没有生气?”单人小休息室里,傅婧柔问。
都过了这么久了,一点俩人不和的动静都没有,洛橙不仅照样演出,居然还在秦现的筹备运作下,开始准备起专辑制作。
就连她自己,所谓的“选秀”出道这么久,都只是发了几首单曲而已。
甚至还听上回去苏市回来的工作人员说,简珩特意去苏市陪她一道演出,等了她整整一晚。
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能忍了?还真是失忆失得,把自己原来的性子都给失了?
“大、大小姐,我也不确定。”赵忆晴有些胆怯地说,“她、她就说了句……”
“说了什么?”
“她说粉色娇嫩,挺适合我的……”赵忆晴都快不敢看傅婧柔的眼睛了,“说完就走了。”
“哈,”傅婧柔翻了个白眼,“都那样了,还装什么潇洒。也就她装得出来。”
赵忆晴默默听着,没说话。
“你那天晚上,有没有在鼻子上点痣啊?”傅婧柔又问。
当年的简珩,可是最喜欢点着她鼻侧那颗美人痣逗她玩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助她回忆回忆。
“嗯。”赵忆晴点点头,“也按您说的,在看见她的时候就当着她的面,故意擦掉了。”
“她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傅婧柔有点烦躁。
赵忆晴回忆了一下:“她好像……对这个还是有些反应的。愣了好一会儿。”
傅婧柔闻言,终于看着她,颤着肩笑起来。
赵忆晴看了眼笑得一脸开怀的傅婧柔,又低下头,看似有些怯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该走好,还是安安静静站着,接着听吩咐好。
傅婧柔当然不可能喜欢看她这张脸,低头欣赏了一眼自己刚做好的美甲,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说谁:“有些人吧,给她递个登天的梯.子,她都爬不上去。也就只能在什么王总陈总之间转悠了。”
那些男人自认风度不凡,却油腻猥.琐的脸在面前闪过。
赵忆晴快低到胸口的脸上,不可抑制地闪过一瞬怨毒。
一通电话在这时掐进来,铃声是傅婧柔自己的一首单曲。
音色音准在后期修音师的操作下,修得完美无瑕。
傅婧柔满意地拿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奇奇怪怪地笑了一声,却没急着接起来。
“哎行了,走吧走吧。”傅婧柔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小地方来的,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问你两句话都畏畏缩缩的,怪不得这么像了,简珩都看不上你。”
她可是知道那回在酒店包厢外面的走廊里,简珩见了她那张脸,都能无动于衷地好像没看见一样。
呵,年轻漂亮又有什么用?
简直丢人。
嫉恨和诡异的愉悦交织在一起,兴奋莫名。
至少,求而不得的不止她一个。
“好的大小姐。”赵忆晴怯怯地说,低着脑袋退出去。
傅婧柔毫不避讳,仿佛从不怕她能翻出什么花浪,在她还没完全走出房门的时候就接起了电话,拖着音调娇嗔地问:“现在知道给我打电话了?……”
赵忆晴眉眼低垂的脸冷下来。
那个屏幕上的名字,倒是让她有点意外。
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么?又同她这样“小地方”来的,见不得世面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一个被迫,一个自甘堕落罢了。
赵忆晴转身,每一步轻踩在走廊消音的地毯上,嘲讽地扯了扯一侧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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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简珩每晚都会来工作室外等她一道回去。
洛橙也没再拒绝,毕竟那晚的事情,着实让人心有余悸。
“姐,你回去了?”贺嘉禾和她一道走出来。
洛橙那晚差点被袭击的事情,他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事同样上了回社会新闻,又引发了一回女性安全问题的探讨。
“嗯。”洛橙边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边往外走。
“吃不吃冰淇淋?”贺嘉禾没再问她别的,简珩每晚来接她,他也看见了。
“嗯?”洛橙低头看着突然伸过来的手。
“老师那儿偷来的,”贺嘉禾笑着朝她眨眨眼,“她藏在冰柜里的。”
洛橙哭笑不得,却没忍住接了过来,刚刚急着下楼,连口水都没喝:“谢啦。”
贺嘉禾给了她,也没亏待自己,俩人啃着“欺师”来的冰淇淋往外走。
洛橙:“你不去地下车库吗?”
“今早路口堵车,”贺嘉禾自然地接话,偏头指了指,“我停在那边写字楼的露天停车场了。”
洛橙哦了一声,继续啃。
男孩子穿着白衬衣,少年感依旧,站在同样穿了休闲宽松的浅色衬衣裙,简单束了低马尾的洛橙身边。俩人咬着冰淇淋,说笑着从楼里出来。
团团的朝气,似乎在这暮夏的夜里,都笼在俩人身上。
依旧是件连暗纹都没有的黑衬衣的简珩,孤零零地站在迈巴赫后座门外,却因为背后的伤,局促地没有任何倚靠。
似乎连周遭飘着香甜奶油的空气,都在嘲笑他:你瞧,你和这里有多格格不入。
洛橙很快朝他看过来。
即便胸腔里那块软肉被带着小刺的苍耳一点点勾住,还是极力弯了弯唇,对着那个无时无刻不心心念念的女孩子笑了笑。
“先走了,明天见。”洛橙朝贺嘉禾挥了挥手,脆脆的蛋皮混着最后一点奶油,迅速塞进嘴里,跑下台阶。
“走吧。”洛橙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边上车,边自然地对他说,“今天要去换药就算了,下回你坐在车里等就好,毕竟天还热。”
男人愣了愣,随即克制不住地无声笑起来。
空气依旧香甜,刚刚那点见不得人的委屈也消失无踪,喉间嗯了声,一同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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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简珩换完药,回锦兰公寓的后排车座上。
“……?”洛橙看着简珩递过来的一支u盘和几张纸,没头没脑,“这是什么?”
简珩没有立刻回答,替她整理好要给她看的东西。
要打听到赵忆晴这个人根本不难。更不要说,她本来就算个小演员。只是简珩没关心过这些罢了。
要打听到洛橙和这个人什么时候有过交集也容易。
那天晚上,简珩也没傻到让洛橙给他完整复述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孩子会问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至少能证明,她对他,还是有丁点儿在乎的吧。
所以当洛橙抛出一道,在他眼里绝对属于送分题的时候,简珩乖乖接下,自学作答。
男人垂睫示意她:“我唯一见过她的那次酒店走廊里的监控。还有我在va珠宝的消费记录。”
洛橙愣了愣,就听简珩继续说:“那条送你的项链,是很久以前就在他们那里定的原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而已。”
说到最后,男人话音不自觉地低落下去。洛橙微动,敛着下颌没看他,扫了一眼他递来的纸张。
那家珠宝店她也知道,圈子里好些人爱去那里私定。
但是扫到“经典六爪王冠镶嵌钻戒”的时候,洛橙有点懵。
简珩自然看到了她的表情,轻声笑了笑,这些时日以来,难得同她玩笑道:“那个……不会再用了。我还是知道‘惊喜’两个字怎么写的。”
“……??”洛橙缓慢地偏头看他。
她是又失忆了吗??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突飞猛进过了??
眼睫快速眨了两下,简珩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及时转移了话题:“赵忆晴是傅家签的艺人,傅婧柔是va珠宝的客人。”
店里某个销售收了点小礼物,把他那段时间定制的款式图片,给了傅婧柔。大约也就有了那个仿制的锆石赝品。
赵忆晴他不认识,傅婧柔却有些印象。毕竟高中那会儿,那个人同洛橙就有些不对付,也不知道为了点什么。
男人又拿了个信封袋,像装了照片:“那两位……”
很少谈论女人的男人,一时间竟觉得有点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顿了顿才婉转地说:“似乎很习惯娱乐圈的某些规则,你要是还不开心……”
“和我有什么关系?”洛橙瞥了眼信封袋,嘴硬道。说完,偏身看向窗外。
简珩笑了笑,没再同她说这个话题,车厢里自然安静下来。只剩节奏轻缓的布鲁斯。
大约是这点音乐的作用,又或许是深夜的街景过于静谧了些,洛橙莫名有些难过。
顾泽那边,她照旧有在去,简珩该是不知道的。
不仅是因为相信医生的职业操守,更是因为……她坚信这个男人要是知道她想起了些什么,有些情绪,怎么也不会同如今一样,隐忍地这么好。
洛橙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些,或者……等她再多想起一些,找个合适的机会。
她总要知道,她为什么会把这些都忘了才行。
只是,又总忍不住去想,要是他们还和从前一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今这些事情。
那个记忆里的少女,该是很信任他的吧。
如果是“她”遇上这样的事情,大约早就去问他要个解释了。
因为信任,所以有底气……
“阿橙。”简珩叫她。
“嗯?”神思被他拉回来,洛橙看着窗外,轻声应了一下,却没回身。
男人微凉的指节,搭上她脑后的发轻抚,又低低叫了她一声。
洛橙回头。
因为不能靠着椅背,男人背后,本来就隔了虚空坐着,此刻更是倾身,稍靠过来了一些。下颌自然地微偏,洛橙恰好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男人捋了捋她侧颊的发,动作轻柔和缓。
洛橙看着他,缓眨了眨长睫,没有躲开。此刻,似乎不再害怕他的温柔。
“怎么了?”洛橙主动问他。
声音很轻,混在悠缓的乐声里,男人却忍不住因为她的主动翘了翘唇角,然后才同她说:“以后,万一……万一再有类似的事情,能不能试着相信我,试着……来问问我?”
男人同样问得很轻,不知晓这样同她说,算不算得寸进尺。
问完,边对自己说,她不答应也没有关系。边又克制不住地,呼吸都放缓了些。
洛橙不知道,是因为他受伤的关系,还是因为,他此刻瞳仁像覆着层轻雾似的水汽。
原来男孩子明明想掩饰,却又偶尔不可自抑露出的那点柔软脆弱,也是会叫人心疼的。
洛橙抿了抿唇,喉间轻嗯,又似严肃却不在意地低声同他说:“你也是一样的。”
说完,竟有些窘迫,不再看他,又转头朝窗外的夜色看去。
总不能叫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已经飞速到“经典六爪”的地步了。
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准备那样的东西。
简珩却因为她这话,怔愣了片刻。
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在工作室楼下等她,看见她同贺嘉禾一道有说有笑地走出来,那时的脸色,就算掩饰得再好,估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原来,她眼里不是没有看到他的。
心脏酸酸软软,却没有开口问她什么。
她说他也是一样的。所以,他也该信任她的。
况且,他本来就同她允诺过,往后不能也不会,阻止旁人喜欢她。
即便醋意熏蒸得人又酸又涩,他也不好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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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家老宅。
“你哥他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出院的简泽恩靠在太师椅里,接过晏怀递来的茶盏,小抿了一口,笑意莫辨地轻叹道。
虽然半边的身体,还是几乎不能动弹,面上倒是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晏怀笑了笑:“哥好像受伤了。”
简泽恩没接他的话,眼里透着浑浊又精明的光,直盯着晏怀,问:“还想重新姓简吗?”
滤茶时优雅的动作,都因为这句话变了形。
晏怀垂睫,看着那一小滩溅到手背上的滚水,重新扯开温和的笑意,才抬睫看向简泽恩:“爷爷,我如今……似乎也没比以前进步多少,对您来说,还有用吗?”
简泽恩看着他,突然大声笑起来。
的确是不够有用。他才说了一句,那满心的欲.望,就滚到手背上去了。只是——
“捕猎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不受控的猎犬,”话音微顿,简泽恩扯了扯唇角,看着晏怀道,“还不如一条只会看门的哈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