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车第二次冲撞他们的车时,洛橙就意识到了危险。只是亡徒似的剧烈撞击,根本没给她逃生和呼救的机会。
斜刺里更有车接应,把他们逼停,车窗被人用外力击碎,掩住面容的男人把她拖出车外,刺鼻的气味捂住她口鼻。
意识消失前,她被塞进另一部车里。
伴着撞击和消逝的意识而来的,却是如同炸裂开来的回忆,撞碎她自己筑起的壁垒,凿开她头脑一样的钝痛袭来,几近相似的场景,灌进她意识里……
“橙橙,妈妈带你去见爸爸好不好?”女人喝了酒,却把车开得极快。
“妈妈……你停下来吧,停下来好不好?我求你了。”小姑娘惊惧的哭腔在封闭的车厢里响起。她试图拉开车锁,试图打开窗户,却都是徒劳。
女人恍若未闻,笑得艳丽又怆然:“他说……我就像一只美丽的知更鸟,看见我,春天都来了。橙橙,你觉得呢?”
小姑娘拼命摇头,她不知道什么知更鸟,她只知道……从小爱她比爱与阳还多的女人,此刻或许是想拉着她一道在这个世界消失。
看着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车,洛橙哑声道:“妈妈,你停车吧。”
“橙橙,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女人敛了笑意,把车开上山路。
“爸爸……爸爸不是就在后面吗?”洛橙小心回身看过去,希望父亲和季阿姨,可以把母亲劝下来。
女人倏地笑起来,笑声里是干哑的哭腔:“橙橙,他不是你爸爸啊。”
女孩子陡然怔愣,一瞬间忘了恐惧,望向笑意疯狂的母亲……
“洛小姐,醒了?”
回忆里的碰擦声,被耳边螺旋桨的轰鸣取代,伴着陌生男人的调笑。
“怎么还哭了呢?”男人见她睁眼,低声笑起来,“做噩梦了吗?”
一瞬的茫然褪去,来不及顾虑那些零散的不堪回忆,洛橙咬了咬牙,迅速瞥了一眼自己现在的处境。
民用私人直升机已经离开地面,除了前舱的驾驶,在她身边留着寸头戴耳钉的陌生男人,还有坐在对面,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的掩面男人。
那点吸入式麻醉剂的药效褪了七八成,脑袋仍旧有昏沉的痛意。掐了掐指节,倒是已经有了知觉,只是俩手被反捆在了身后。
不动声色地挣了挣,毫无余地。
对她眼里瞬间的清明,那寸头倒是有些意外。笑了笑,把她扶坐起来。没用她问,就“好心”提醒:“洛小姐,我们现在去云省,放心吧,简先生一定会来救你的。”
反绑在身后的拳攥了攥,洛橙看向他,嗓音干哑地故意问:“他为什么要来救我?”
“你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掩面的男人沉沉出声打断。
看似好说话的寸头摊手耸了耸肩:“晏先生不是吩咐过,她问什么就回答吗?况且,”寸头笑嘻嘻地看向洛橙,“我还是洛小姐的歌迷呢,当然要好好照顾她。”
只是说完,寸头也没再回答她的问题,安静闭了嘴。
知道不会再从这人口中知道什么,洛橙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心跳同螺旋桨的声音一样轰鸣混乱,却还是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当然不会以为这些是什么好人,只是如今的形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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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怀是用洛橙的手机和他联系的。
目的极明确,三天时间,替简泽恩海外的账户准备好足够掏空泽泰的资金。三天后,带着准备好的东西,拿他自己来换人。
“简先生,对不起。”办公室内站在身前的一排保镖,领头那位自责道,“我们不知道简家老宅还有通到半山的地道,我们一直在外面守着,没有人出来过。接到电话进去的时候,简泽恩和晏怀都已经不在了。”
简珩垂睫没说话。此刻再去责怪任何人都毫无意义。况且,连他都不知道,那人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也是,他从没被全然信任过,他早就知道的。
安排接送洛橙的保镖兼司机,此刻也受了伤在医院里。
简珩咬了咬牙。他最该怪的人,只有他自己。
“你们先出去吧。”还没来得及走远,就因为简珩通话时的异样折回来的韩彻,对着一屋子的人说。
保镖颔首出去。
天光渐亮,却不知道今天的日光,能不能看得到头。
韩彻拿过自己的电话。
“阿彻,别报警,”摁住他拨号的手,简珩话音极低,默了许久,近似央求,“我赌不起。”
韩彻闻言,指节攥紧手机,咬牙甩开他的手,克制不住喝道:“那你就拿你自己去赌?!简泽恩能做出这一步,你以为他对你还会念着那点血脉亲情吗?!你觉得你赌得赢?!”
简珩垂睫,侧颊凹了凹,没说话,更没反驳。
毕竟,就算那个人没有做到这一步,也从没对他念过什么所谓的血脉亲情。
在那个人眼里,简瑜、简知瑾、他,无一例外不是工具。所有的用途,无非是不是趁手而已。
见他神色,韩彻眼眶红热,忍不住颤声说:“简珩,你的命就不是命?”
喉结微动,咽下喉间哽意,简珩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等她回来,以后……帮我护着她些。”
“你他妈别给我说这些!”韩彻咬牙,红着眼看他,“你敢去赌,就给我赢了回来。我没有明知道会输还去赌的傻逼兄弟。”
“阿彻,”鼻腔酸涩,简珩弯了弯唇,没应他,只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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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停在云省山林里,三个男人带着她下了飞机,换坐了一辆早就在原地待命的军用吉普,在她脑袋上蒙了块黑布,往挝国边境开去。
数小时的车程后,洛橙重新被拖下车,关进一间带卫生间的封闭屋子。
屋子没有窗,房里也没有任何可以看时间的设备,除了有人打开铁门上的小窗,往屋里的地面推进些吃的。
甚至连送餐食的时间,都不固定。洛橙平时饮食还算规律,大致饥饿的时间,还是算得出来。
她不知道这些人这么做是什么用意,消磨她的意志?不得不说,在完全见不到光和不知道时间流逝的状态下,人心的确焦躁不安。
“你们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洛橙对第七次来给她送食物和水的人再次开口。
外面的人把吃的推进来,没有说话。小铁窗嘭得一声重新被关上。
洛橙咬了咬牙,没再多说。
先前送来的食物,她留了一小截骨头,没有睡意的时候,就在水泥地上默数着划上一笔。算上那晚,似乎已经过了三天。
她惧怕,焦虑,可是一切的情绪,就算在这个小屋子里宣泄再多都无意义。
她只能等。在意识没有垮掉之前。
她不知道晏怀大费周章地把她绑来,到底要怎么对付简珩。
她不知道简珩有没有报警,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他。
脑子里又满是那晚撞击下回忆起来的画面。
正如顾泽在治疗时同她说过的,有些东西,或许就差个相似的契机。人脑这种东西,过于复杂了,谁也不敢对她保证什么。
其实那晚之前……她不光看到了那段不堪的画面,她还记起了好多和简珩一道的回忆。
那晚她给简珩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她有些忍不住想告诉他,就算不记得她为什么会把他忘记,她也想重新开始,试着和他好好在一起。
只是如今,还应该告诉他吗?或者说……还有机会告诉他吗?
那紧攥在手心里的一小截骨头,在水泥地上磨搓出灰白的细粉。黑暗里,洛橙闭了闭眼睛,克制不住的煎熬,牵扯地心脏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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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封闭屋子的铁门被完全打开,眼睛被重新蒙上黑布,双手捆上绳索,有人把她往别处带。
没有作徒劳的反抗,洛橙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临行刑前的审判,还是生的希望。克制住所有外漏的情绪,洛橙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洛小姐,你马上就能见到简先生了。”离她几步远的男人说。
是那个直升机上寸头男人的声音。
洛橙背在身后的拳,无意识地攥紧。
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的一线生机,对简珩意味着什么。
直到被人推至墙角边,摁坐到椅子里,同废弃的仓库钢架捆.绑在一道,那层黑布才被人抽走。洛橙眯了眯眼睛,好久才重新适应了光线。
像一处军.工厂的废弃仓库。甚至仓库里有些持.枪的人,已经是东南亚人的面孔。
来不及多想,站在眼前的男人已经开口:“洛小姐,好久不见。”
是晏怀。
洛橙盯着她,没说话。
“怎么,马上就能见到我哥了,不高兴吗?”男人笑起来,故意道,“他把你看得那么重要,你却不想见他吗?”
“晏怀,”洛橙盯着他的眼睛,嗤笑道,“你哥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比我了解吗?如果我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他会由着我离开他,由着我和别人在一起吗?”
晏怀看着她,眼睫轻眯了一瞬,唇角机械笃定的弧度,也因为洛橙这话有几不可见的松动。
任凭耳膜透着自己的心跳,洛橙看似镇定地看着他。却听见这个男人低低笑起来。
“哥,你要不要试试?”
“这种弱小的动物,本来就不配活着吧?”
“哥,你不觉得看着它们对你全然信任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很有意思吗?”
“哥,你为什么不听爷爷的话呢?”
……
这个戴着温柔面具的男人,仿佛陷在了过往美好的回忆里,唇边笑意温和。
洛橙毛骨悚然地看着他。
简珩被赶出简家后,晏怀曾经偷偷去看过他。看见他和那个美好得如同蔷薇一样的小姑娘站在一道。看见那个小姑娘眼里不加掩饰的星光和欢喜。
当年还叫简瑜的晏怀心里,滋生出倒刺一样的嫉妒和恨意。凭什么,他到哪里,都能得到重视呢?
“洛小姐,”收回神思,晏怀叫她,“我哥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认识你之前,他是如何像一条看门都被嫌弃齿锋不够利的狗,被爷爷扔出简家的?”
瞳孔微缩,洛橙咬牙看着他。
到底是什么样的亲人,会用这种词来形容自己的家人?
“看来,他一定是没有告诉过你。”晏怀低声笑,“所以,他那么恨那么厌恶的地方,还肯回来,你觉得,你会对他不重要吗?”
“别急,”晏怀看着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温声道,“等他来了,我再当着他的面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你应该早就记起来很多东西了吧?”晏怀偏了偏下颌,“顾泽的手段,应该比我好不少。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洛橙怔忡,惧意与恨意交织翻涌。
“阿瑜,准备吧。”仓库上方的红点亮起,传来老年男人沉哑的声音,笑声桀桀,“陪你哥,好好玩玩。”
洛橙一下子抬睫看去,心脏骤坠。
“把东西拿来。”脸色漠然下来,晏怀对仓库门口的雇佣者说。
那人颔首,又很快回来。手中拿着的,明显是炸.弹装置。
“这么有趣的游戏,大概是最后一次玩了,”晏怀笑着说,“当然要多玩一会儿。”
本能的恐惧蔓延,洛橙明知是徒劳,却不可自抑地激烈挣扎起来。绳索捆缚的地方,勒割得皮肉燎烧似的疼,指节在粗粝的墙壁上磨搓出血痕。
晏怀偏首,叫人把东西绑在洛橙头顶的钢架上。
炸.弹定时开启,索命的声音悬在她头顶,洛橙绝望阖睫,却听晏怀俯身在她耳边说:“待会儿多看我哥两眼,他也就剩这最后的一个小时了。”
陡然睁眼,洛橙几乎把牙咬碎,眼眶红热地看向他。
晏怀起身,抚上她的脸。那指节像没有温度的蛇鳞,洛橙悚然地偏开脑袋,满眼厌恶。
晏怀笑了笑,仍旧抚上她的发心,缓声道:“你这么美丽聪明的女孩子,本就该好好藏起来。只有我哥,才会不舍得折了你的翅膀,让你深陷危险。所以,都怪他不是吗?”
洛橙抬睫死死盯着他。已经不想用疯子这种词来形容这个人,和他背后的那个操控者。
心脏却不可自抑地皱缩。简珩在这些人眼里,到底……算什么。
仓库的大门很快被持.枪的雇佣者打开,那个她既希望看见,又不愿意在这里看见的男人,孑然一人,背着光走进来。
简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眼圈就红了。不知道是出不了声,还是刻意无声地,用口型对她说:“阿橙,别怕。”
鼻腔瞬间被酸涩侵占,洛橙极勉强地,对着他翘了翘唇角。唇轻嚅,想叫他一声,才发现喉间的声音,被那点哽意堵住。
“简珩……”终究想叫他,嗓音搓沙。
“别怕,阿橙。”男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沉哑地回应,“我在。”
阿橙叫他的那声名字,像拆成一笔一划的钝器,在他胸腔里冲撞挫割。
像是终于知道了后悔两个字怎么写。早知道会到今天这一步,他绝不会选择硬把她绑回自己身边。
却又无比庆幸。幸好……幸好她什么都不曾想起。又幸好,她对如今的自己也没有一点点欢喜。
“哥,”晏怀及时出声,指着悬在洛橙脑袋上的炸.弹,云淡风轻道,“千万别想着靠你不要命,就能把她带出去。爷爷那里,有随时可以触发引.爆的遥控器,所以——”晏怀看着他笑,又扫了眼仓库里的保镖和雇佣者,“别打这些人的注意,好好听话。”
后悔和恐惧侵占住他,暴戾在身体里翻涌,简珩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想把眼前的这个人和那个躲在阴沟里的鼠一道撕碎。就同他们对待那些无力抵抗的畜生一样。
“来,”晏怀拿出枪,笑着把枪.口对准洛橙,却看向简珩,“过来,护着她。”
一身索命的戾气难掩,简珩一步步走向洛橙。身侧的雇佣者,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心脏像堵在喉间,满是血腥气的哽痛,洛橙早顾不得晏怀,眼眶胀热,对着朝她走来的简珩拼命摇头。
“洛小姐,”像是意识到了洛橙的动作,晏怀转头,对着她道,“他不会走的,所以,你只要看着就行了。不信,你看——”
枪.声在闭塞的仓库里响起。
刹那的惊悸后,只剩满心的恸恨。
“简珩!你过来做什么?!你走啊!”洛橙哑声嘶喊。
鲜血从胫骨处涌出,偌大的仓库里,弥漫开腥锈血气。男人脚步顿滞了一瞬,弯了个安抚的笑,用口型无声同她说别怕,便又朝着她走去。
再也克制不住眼里热意,那些想在他面前伪装的镇定,好叫他不要分心的平静在这弯笑里悉数崩溃。
洛橙阖睫,拼命挣扎却无力的颓然和绝望将她笼住。
“阿橙,别哭。”男人跪在她身前,整个将她护住,温凉的指节覆上来,小心替她揩掉眼泪。除了嗓音里的那点沉哑,似乎刚刚那声枪.响,只是她的幻听。
洛橙睁开眼,心脏皱缩在一处,眼泪不受控制地看着他:“简珩……你不用这样的……”我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你这样……
“洛小姐,你看,还是我更了解他是吗?”晏怀看着她笑,收好枪,拿过一侧铁质的棍棒,近到俩人身前。
金属在水泥地上轻点敲击,晏怀说:“洛小姐,你知道我哥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吗?”
洛橙怔忡地对上简珩的眼睛。男人却头一次,避开她的视线,侧颊抽紧,垂了眼睫。
“他们都说,我和我哥,是刚生下来,就被坏心保姆对换的。”晏怀嗤笑,“保姆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呢?那完全是父亲授意的啊。他为了让他心爱女人的儿子,可以养在简家,在我们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让人悄悄掉了包。”
“而他,这个正牌的简家继承人,则被丢在了孤儿院门口。我有时竟不知道,父亲这人到底是深情,还是薄情。不过——哥和他,倒真是亲生父子。都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晏怀扯了扯唇角。
“你以为爷爷不知道吗?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呢。”晏怀垂睫,看着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简珩,“他不仅知道,还乐得和我分享那些你在孤儿院里被人欺负的画面。你不知道,我们看得有多开心。”
“至于那个女人,”晏怀重新看向洛橙,“本来就不爱简知瑾,更不爱她的儿子。”
“那个女人知道真相后,非但没有对他好一点,反倒见到他,就像见到自己曾经的耻辱一样。不管不顾,置之不理。”晏怀笑着问她,“洛小姐,你说好笑不好笑?他这样的人,连亲生父母,都一天没有爱过他。”
洛橙几乎将牙咬碎,不想从晏怀嘴里多听一个字,却颓然地无能为力。耳边是久哭后的嗡鸣,却仍旧挡不住这个伥鬼的恶语。
像懊恼,像叹息,晏怀冷声道:“只是,谁叫你那么优秀呢。优秀到爷爷都不惜把你接回来。”
“还好你不够听话,”晏怀笑,“我都不明白,你对那些该死的东西,哪来那么多无聊的同情心。为什么要逆了爷爷的意呢?”
“反正玉石这种东西,只要负责昂贵、有价值、美丽,就够了。本来就是死物,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想法呢?”晏怀歪着脑袋,笑意温和地问他。
洛橙听不懂他混乱疯狂的话,只想叫他闭嘴。
“洛小姐,你不知道他有多可笑,”晏怀同洛橙说,“他居然,可怜那些本就不该活着的畜生,不愿听爷爷的,让它们早点去死。不听爷爷话的人,都该被扔出简家。”
洛橙背在身后的手,抠得掌心湿.濡。仿佛只有这样,那点皮肉带来的痛意,才能抵消胸腔里的闷痛。
“你不知道,他后来再回来,居然敢同爷爷提要求。”晏怀扬眉,“他宁愿像那些该死的畜生一样,被那些雇来的拳手围攻,直到能打败他们,站起来,走出去,也不愿意动那些无用的畜生。”
“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东西,从来都身不由己。但那些人,他们有自保的能力,有选择的机会,却还是为了钱,来做这一份工作。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们?”攥紧的指节抵着粗粝的墙面,简珩沉哑出声,头一回为自己辩解。
他不要自己在洛橙心里,是个毫无同情心的疯子、怪物。哪怕……只是这么片刻的时间。
“是吗?”晏怀看着他,笑得灿烂又阴郁,“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要跟我抢?”
简珩眯了眯眼睛,侧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凹陷。
晏怀柔和地笑起来:“所以,那些被你打伤打残的人,不也是没有自保能力,身不由己吗?”
“他们、你、我,甚至是简知瑾。哦,对了,”像是从埋进腐质里的记忆深挖,“还有那位消失了的小叔叔……简行瓒。”
晏怀凑到他耳边,声线温柔地切割他的耳膜:“都有可能,是死在我手里的,那些身不由己的畜生。”
简珩咬牙。
是,他这样能被魔鬼看中的东西,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后来再回来,他简直就像一条——”晏怀直起身,铁质的棍棒招呼在简珩背上,金属的钝击声,在空荡的废弃仓库里震出回音,晏怀缓声低语,“棍棒打到身上,都能逆了本能,不躲不避的狗。”
简珩垂首护在她身前,喉间血气翻涌。
“住手……别打了……”洛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却还是一遍遍徒劳地嚅着唇,热意从眼里滚落,绳索磋磨着皮肤,勒出血痕,“简珩,你躲开啊……你躲开啊……”
像打累了一样,晏怀叹气,扔掉手里的武器,又伸手,接过雇佣者递来的匕首,当着洛橙的面,缓慢地表演一般,用利刃划开简珩后背的皮肉。腥锈的血气,溅到空气里。
而那个始终护在她身前的男人,仿佛……真的毫无痛感,不躲不避,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
洛橙拼命摇头,嘴唇颤抖地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明白,他们……明明都是他的亲人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对他。
晏怀恶鬼一样的笑声,低低在仓库里响起:“洛小姐,看清楚了吗?我哥他,就是这样的怪物啊。”
简珩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只有撑着墙的拳,紧紧地攥在一起,骨节仿佛都要捏碎。
虚空地把她护住,却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是啊,他早被驯化成了这样的怪物。
他的阿橙……该害怕了吧。
“洛小姐,”晏怀缓声说,“你看,他就是这么一条可怜巴巴的狗。全世界,都没有一个人爱他。”
“哦,对了,”晏怀看向洛橙,倏地笑起来,“他最爱的人,不仅不爱他,还把他忘了。”
“简珩……”洛橙无声地叫他。
晏怀每说一句话,都像有人在她心上重重攥了一把。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想挣开身上的束缚,好好抱住眼前的男人。
“你不知道她在找顾泽治疗吧?”晏怀俯身,怕简珩听不见一样,凑到他耳边,“为了那些医生无聊的保密原则,顾泽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对你说?”
简珩依旧跪在原地,恍若未闻。
她要做什么便去做,无需同他说。
“所以顾泽一定也从没告诉过你,她从来没有撞坏过脑子,”简瑜残忍地告诉他,“她的失忆,从头开始,就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得的,是解离性失忆症,是心因性的啊。”
“也就是说——是她自己选择的,要忘记你。”
男人像是终于有了反应,脊背一瞬间僵硬。
不可自抑地怔忡,简珩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洛橙。
“你看,你的亲生父母,你所谓的朋友,甚至是这个你拿命来爱的人,”晏怀低低笑起来,像恶魔低语,像久败的丧家之犬终于胜了一回,紧咬着每一个字,缓声告诉他,“无一例外,都在隐瞒你,欺骗你——抛、弃、你。”
女孩子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一遍遍地断续低喃:“简珩……对不起……对不起……”
简单破碎的几个字,像突袭的暗锤,猛然击中他脑后,陡然间只剩不可置信的钝痛。
眼前骤黑了片刻,撑到现在的身形,也微不可见地轻晃了一瞬。男人了然。
曾经,那点回忆就像精致美好的糖衣,包裹住苦涩的现实,让他可以一遍一遍地欺骗自己:他其实,也是有人爱的。
如今那层甜脆的壳子,被人为地敲碎。他也不知道,原来糖衣的碎片割起人来,能有这么疼。
原来,他真的不被任何人期待。
原来……阿橙说得没有错。不重要的人和事,又有什么记起的必要呢。
“简珩……不是的……我……”洛橙一遍遍地摇头,只想告诉他,她从来都是喜欢他的。那份年少时的欢喜,从来都没有任何欺骗。不是她的心血来潮,也不是她的肆意胡闹。只是……那声音哽在喉间,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资格说出口。
“阿橙,别哭。”吸进胸腔的空气,仿佛每一丝都灌着细密的针,男人极力弯了弯唇角,温声哄她,指节轻颤着,揩掉她眼泪,低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反正……”
“我爱你啊。”
反正爱你这件事,是我失了本能,也会去做的事。
所以,没关系的,别哭。
“没关系的,阿橙,走吧。”简珩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回同她见面。那么,总要把最和软的笑意留给她。就算……她往后再也不会记起,“顾泽在外面等你。”
心跳骤滞,洛橙怔忡地望向他,全然不愿去深想他的用意。
顾泽……顾泽能做的……
男人极尽温柔地看着她,靠过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仿佛克制着全身的气力,即便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血腥气,还是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
小心珍视的温软退开,男人阖睫抵着她的额头,嗓音搓沙,每个字都燎烧着胸腔里为她跳动的那颗心脏,轻声叮嘱道:“这次……真的把我忘了吧。”
温热的液体,已然分不清是泪是血,濡湿她的眼睛。
“不要……”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洛橙逆着绳索束缚的力道蜷缩,只想离他近一些,任由眼里热烫翻滚,一遍遍摇头,嘶声道,“阿珩……我不要……”
你怎么可以,在我终于把你找回来的时候,又让我把你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orz这火葬场,简直是在燃烧我自己……tvt,完结章4号更,结尾困难星人趴在地上捶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