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一双惺忪睡眼,贺栖淮反应极快,当场后退两步,离他远了些。
及时止损是好的,可反应过大,看上去就略微有点欲盖弥彰。
只见程寰用食指推正眼镜,丝毫不损仪态,笑容暧/昧:
“几年不见,贺警官越发会照顾人了。”
这家伙话里有话,恐怕是和刚才的贺栖淮想到一块去了。
“程先生,这里是警局,原则上不提供睡觉服务的。”
程寰目前不是嫌疑人,审问任廷泽的事情与他无关,现在早该回去了,没理由留在这里瞎掺合。
“程某尽心尽责,自愿等贺警官下班。”他欠身,语气慵懒,双眸微眯,玩味地盯着贺栖淮的脸看。
程寰对观察人类很有一套研究,特别是观察贺栖淮,程寰早在几年前就把他脸上各种微表情琢磨了个透。纵然贺栖淮平时喜欢端着,故作深不可测,但在程寰眼里,他家小朋友是开心还是难过,办事儿的时候是舒服或者疼痛,只需一眼就能心知肚明。
就好比现在,脸上写满“公事公办”的贺警官看似正直淡定,内心实则愤怒羞愧,甚至……还有点耍小脾气。
呵,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臭不要脸自来熟,贺栖淮没好气地暗自较劲。说着便一把夺过方才替他披上的外套:
“我可不敢劳驾程总,请您速回吧,不要打乱警方工……”
“南城之星夜总会的工作人员名单和会员列表我整理出来了,贺警官下班之后不来看看吗?”
“来!”
贺栖淮很没有出息地定下脚步,瞬间改口。
草,明摆着有线索,他能不去吗?
“易队,任廷泽那边还得麻烦你们,夜总会的会员排查,我一定尽力做好!”
紧接着贺栖淮便脱下警服,大白t恤一套,对程寰挥挥手:
“走!你带路?”
“贺警官请。”
程寰露出一个如愿以偿的微笑,伸手指路,大摇大摆带着贺栖淮上了停车场的豪车。
刚折腾完一具新鲜尸体的杨霜从更衣室出来,在走廊上和谢承然面面相觑。
“看不出来,我是真看不出来……”杨霜疯狂摇头。
“我一直以为小贺是和我一样的平民阶层来着。”谢承然如受重创:“莫非局里真就俺一个穷鬼?”
“啧啧啧,这人天天蹭我车上班,结果背地里居然劳驾程总?”
“咱啥也不知道,咱啥也不敢问,问就是好家伙!”
“哼。”一声不屑的冷哼从背后传来。两位警官回头,居然是刚吐完一肚子话的任廷泽小朋友。
下意识以为他要闹事,谢承然上前一步,面色阴沉:
“你有事儿?”
然而对方只是双手插兜,在黑色钱包里翻找片刻,拿出来一物,交与谢、杨二人。
那是一张卡。
小巧、精致、质地摸上去非常高级的卡。
反正就是他谢承然肯定用不起的卡。
几个闪亮的烫金大字依旧光彩照人:
[持卡者:“程总的小妖精”……]
“两位警官,你们知道有个词叫‘奇货可居’吗?”
……?!!
南城之星夜总会的看门大叔表示,没穿正式服装还能被放进夜总会高档消费厅的,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是一星期前那个来惹事的警察,人家手里有证还来势汹汹,他不得不服,拦不住。
第二个,是今天跟在程总身后的……这位男士。
不对,这人怎么长得有点眼熟?
不对,这和上次那个警察难道不是同一人吗?
保安大叔愣了几秒,紧接着恍然大悟——马萨卡!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妖精先生!
好家伙,程总果然品味清奇人脉极广,警察都敢撩,厉害厉害,可以可以,666!
贺栖淮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着装的不妥,也没在意旁人目光诡异,他一路抱着程寰交给他那份“南城之星夜总会持卡者名册”,看得出神。
包括吴辰宥和任廷泽在内,在此消费过的大多数人名单都在本名册上。除了贺栖湄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大学生,有经济实力来南城之星夜总会花钱娱乐的几乎都会办卡,消费金额也不低,很多人光买酒就花了大几十万。
柳寻的事情出了以后,夜总会对聘来的姑娘小伙们进行了一大通整顿,侍者私下接客的事情如今已不复存在。贺栖淮和程寰在吧台某处灯光昏暗的角落落座,旁边几个女服务生身材高挑,行为举止端庄优雅。
“老样子,约翰可林,少加点冰。”程寰轻声道。
“啊……那啥,冰可乐或者菠萝啤吧!”贺栖淮搓手手:“这天真热。”
果然是手里有金卡却五年都没用过的人,点单都比别人清奇。
灯光昏暗,贺栖淮盯着名单表看了许久,头痛不已。
柳寻三个月前来夜总会工作,在七楼酒吧弹吉他唱歌,工资按小时结算,其中不包括客人的小费。根据任廷泽的证词,在此期间有人曾盯上过柳寻,后来任廷泽把柳寻包走,说那人“不是大不了的人物,不如他有钱”,那人才放弃了柳寻。
至于最后杀害柳寻的凶手和当初看中柳寻的那位是不是同一人,贺栖淮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判断。
而按照“三个月前”、“在夜总会七楼酒吧消费过”、“没任廷泽有钱”这个标准去找人的话,起码有两百个嫌疑人。想要找到具体怀疑对象,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果你是凶手,你为什么会杀死柳寻?”程寰接过服务生送来的鸡尾酒,轻呷一口,伸手抚过吧台上盛放的红玫瑰。
“那必然是在开房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冲突。”贺栖淮下意识回答道:“现场表明不是过失杀人,他是故意的,在和柳寻发生过关系后,又对他痛下了杀手。”
“为什么是发生关系后呢?”
“因为……因为……”
把人睡了,再把人杀了,未免太可耻。
贺栖淮能想到的只有三种可能:要么是这个犯人有某种变态的心理疾病,要么就是两人在发生关系的过程中产生了矛盾……又或者,柳寻本身带着某种动机,想要和对方发生关系后从而达到目的。
比如勒索。
“如果我是柳寻,我想拿‘某人和夜总会小鲜肉开房’的证据作为把柄勒索他,我一定会在发生关系后,因为‘做了’比‘没做’性质更严重,也更有说服力。”
但是贺栖淮还是觉得不太对。
一是认为作为中间人的吴辰宥既然敢介绍生意,不会如此轻易莽撞,若是柳寻有要勒索人的迹象,他应该早就察觉,而不会给他提供交易情报。
二是觉得位高权重之人多少都会沾些风月之事,很少有人会因为害怕被告发私底下嫖/男/妓就杀人灭口,而柳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抓到他其他致命把柄。
“除非,‘找男人’这件事儿对于凶手而言,本身就很严重。”程寰分析道。
“那也得他对凶手很了解才行扒。”
以柳寻的阶层,恐怕很难“非常了解”某位有钱人。
再况且,如果两人真的熟悉到柳寻能掌握威胁他的把柄,对方又怎会轻易和他上床?
“贺警官不妨仔细看看,这张表中,有没有柳寻可能认识的‘熟人’。”
贺栖淮的指尖顺着名单一个一个往下数去,目光逐渐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
“啊——!!!”
突然地,不远处走廊尽头,一声尖叫传来。
贺栖淮和程寰立刻起身,紧随闻讯而来的保安朝那边奔去。
灯光昏暗,酒吧里音乐声未停,走廊尽头,房间大门敞开着。
“是员工更衣室!”程寰当机立断,脚步不停。
“咚。”
是有人倒下的声音,一个瘦削的身影从更衣室门口闪过,他穿着外卖公司的骑手服,直奔消防安全通道。
脚下的地毯已然湿润,是血。
“站住!”贺栖淮反应极快,毫不犹豫朝着那骑手追上去。
“快通知各楼保安,来安全通道堵人!”程寰抢过对讲机层层命令道:“你,跟我走,坐电梯去一楼和贺警官会合。”
事故发生的地点是七楼,肇事者顺着消防扶梯一路往一楼狂奔,贺栖淮紧随其后。
“站住!速速束手就擒!”
消防通道里有贺栖淮追踪,程寰已经派了各楼人员前去堵人,一楼那里肯定也早有部署……他根本不可能逃脱!
可这人似乎丝毫没有乖乖就范的态势,他脚步飞快,时而疾速向下,时而直接翻越栏杆,拼了命地向前窜。
贺栖淮毕竟是警校出身,体能远胜常人,出发虽晚,几十秒内也逐渐将其追上。
两人在追逐间迅速到达了三楼。
那人的背影单薄熟悉,外卖骑手头盔下露出几根油腻的紫发,湿漉漉地,汗珠滑下:
“吴辰宥!”
贺栖淮大喝。
“妈的,贺栖淮,又是你。你他娘还真是阴魂不散!”
眼前寒光一闪,从吴辰宥袖口伸出一把水果刀,锋利的刀刃霎时向贺栖淮刺来。
贺栖淮早有防备,反手一个擒拿,扭住吴辰宥的手腕。
哐当一声,刀柄着地,贺栖淮甚至能听见吴辰宥手臂受伤的咔嚓声。
“速速束手就擒!”
楼梯间狭小/逼仄,两人近在咫尺,灯光昏暗,天色已晚,贺栖淮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
他逃不掉了……他逃不掉的!
紧接着,出乎意料地,吴辰宥突然转身,朝着三楼的窗户攀过,翻身一跃。
贺栖淮下意识想抓住他的脚,奈何慢了半拍,成年男子的体重很沉,贺栖淮竟没能成功拦住他。
楼下有程寰和保安,他下去也逃不掉的。
贺栖淮皱眉,目光扫过三楼的高度,犹豫几秒后选择铤而走险,仗着之前拿过攀岩证书,借着防盗网和树枝辅助,随吴辰宥从三楼跃下。
目标近在咫尺,贺栖淮起身向前。
耳畔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喧嚣声和尖锐的鸣笛声。
晚上七点半,南城之星夜总会大门口,一辆汽车飞驰而过。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