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来福的死,让南城市公安局压力倍增。
无论是外界压力还是内部压力,都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艺术杀人犯”、“绿色恶魔”、“河童复仇”……各种标题夸张的新闻在网上肆意传播,网警们手腕子都累麻了也删不掉那频频冒出的□□照片。到最后事情直接严重到省厅那边都开始施压,贺栖淮先代表刑侦支队被市局局长骂了一通,转身还要面对更大领导的责备,这帮老头子的唾沫星加起来都够给他洗头了。
与此同时,任廷泽父亲手下twinkle服装公司的股票也跌成一片绿,网络上骂声不断:
“这种垃圾公司连自家员工的隐私都保护不住,有个变态住在对面居然不许报警,祝老板本人天天洗澡被偷拍。”
“恶心公司恶心事,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跟这晦气公司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买了他家股票真倒霉,血亏,法/克。”
……
贺栖淮晕头转向地查了三天案子,好不容易挨到个周末,易队看他连续几天都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眼袋重得像被人打了两拳,终究是于心不忍,连拖带拽地命令他赶紧回去休息:
“听话,年轻人少熬夜加班,媳妇还没娶上呢,我可不想看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也得吃速效救心丸……程先生也是,别把自己累坏了。”
这几天来市局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分析了陈美华案发当晚的路口监控录像,可是城乡结合部摄像头设置太少,道路又极其复杂,并非每个出口处都同样设有摄像头。因此,警方只能大致推断出进入道路的车辆,却无法判断出它们何时驶离,搜索范围扩大了数倍,破案难度也增加了不少。
还有关于朱来福的案子,摄像头没能拍到凶手这件事也着实让贺栖淮摸不着头脑。
出租车上,贺栖淮一边低头翻阅整理好的案情资料,一边对身边的程寰滔滔不绝:
“要是他提前踩过点知道怎么不会被拍到,案发前几天的录像我们也查了,并没有看见疑神疑鬼观察摄像头位置的人啊。难道凶手真的是爬着进了屋……程哥?”
突然,贺栖淮肩头重了些,斜脸一瞥,才发现程寰居然脑袋一沉,靠在他肩膀上睡了过去。
“喂……”
贺栖淮这人虽然性取向是弯的,但性格方面比较直男,这导致他女人缘极差,男人缘……在遇上程寰之前也没怎么考虑过。像这种“被人枕着肩膀睡觉”的甜蜜小事,贺栖淮可从来没经历过,从来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把他贺栖淮的肩膀当枕头。
没有经验,所以慌。
一不小心就身子僵硬,脸也不争气得有点红。
“喂,程哥……”
程寰曾在贺栖淮瘸腿从楼梯上滚下来时接住过他,还抱了他一路。涌泉之恩,起码得滴水相报,贺栖淮万万没有连个肩膀都不借给他、直接推醒叫他滚蛋的道理。
“你这样会感冒啊。”
贺栖淮小声嘟哝着抱怨一句,却被出租车司机给听进了耳朵里,这位健谈的中年大叔哈哈笑了起来,从内后视镜中,贺栖淮能看见他眼底满是打趣的目光。
“你这好兄弟当的怎么跟他媳妇似的哦,刚才要是被他女朋友看见,不吃醋才怪。”
“他没有女朋友。”
贺栖淮冷冷地回复道,用胳膊把程寰往自己身上搂了搂,免得他正对空调风吹感冒。
程寰这人,五官凌厉英气,若是单单站在那儿不笑不说话,威严的模样肯定会令人望而生畏。奈何他平日里总一副风流随性的人渣样,金属框眼镜平添了几分儒雅的书生范儿,无论是在市局还是在程家的各大公司内,尊敬景仰程寰的人一抓一大把,畏惧、害怕他的倒是没听说过几个。
记忆里,五年前贺栖淮和程寰谈恋爱的时候,只有程寰把贺栖淮折腾累了看他睡觉的份儿,没有贺栖淮偷窥程寰睡颜的份儿,哪怕偶尔他因为噩梦半夜惊醒,也能立刻钻进程寰怀里秒睡,从来没想过盯一盯对方熟睡的模样。
而今天的他离这张俊脸那么近,近到贺栖淮只要往左挪五厘米,一转头,嘴唇就能贴到程寰的鼻尖。
他差点就这么做了。
嗡嗡——
手机的振动声猛然将贺栖淮惊醒,把他从刚才荒唐愚蠢的想法中拉了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想亲程寰?
蠢货!
贺栖淮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来上一巴掌,这家伙才从国外回来几个礼拜,来市局晃荡了一阵子,满嘴摸蜜说了一大皮条子不知真假的话,难道就把他贺栖淮哄得云里雾里春心荡漾想要死灰复燃了吗?
母亲的事情还没有定论,他还有栖湄这个妹妹需要顾及,他更有他的职业他的前途他的未来需要考量,三言两语一阵撩就被人拐进家门且奋不顾身的事情,他早就不该想了,更不能去做。
贺栖淮讪讪地移了移僵硬的肩膀,透过内后视镜,看见了他自己那张呆滞、茫然的脸,像个傻x。
嗡嗡——
又是手机振动的提示音。
这次,是从程寰那边传来的。
贺栖淮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刚一解锁,余光里无意瞥见程寰手里朝上敞着的屏幕,两人界面上弹出来的,竟是同一个闪烁的头像。
粉色背景配上一只纯白小鹿,贺栖淮不用看备注都知道是谁——他亲妹妹贺栖湄。
呵,恭喜这位小姑娘,成功引起了你哥的注意。
贺栖淮先解锁了自己的手机,对面发来了一条语音,转文字转不过来的那种,害得贺栖淮只好把音量调到最低,竖在耳边,点击播放。
“勒个周末我不求在屋头吃饭哦,你个人耍的嗦。”
呵,满口方言,难怪识别不出来。
贺栖淮想打字回去问她要干啥,不料还没动起手指,程寰手里的手机就连着嗡嗡嗡振动了好几声。
放眼望去,全是贺栖湄那个粉白粉白的头像框。
什么玩意儿?贺栖淮好奇心顿起,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家找小丫头问个明白,忽然肩头一轻,程寰本人也被连续的振动声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
辛劳工作数日的程某人打了个哈欠,丝毫没察觉出异常,从贺栖淮肩头移开,坐直了身子,仿佛这个睡姿并无不妥,熟练得就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呀,是栖湄妹妹。”
一秒钟都没犹豫,程寰直接把手机聊天界面点开,大大方方递到了贺栖淮面前。
[程老师,周末有空嘛~]
[市里来了马戏团,班级团建大家打算一起去看表演,想邀请程老师一起去呐]
[我们票都买好啦!非常非常希望程老师能来,我们都特别喜欢您!]
“草!”
这他妈是同一人说的话?难道这就是你周末把你哥丢在家吃冷饭的理由?
贺栖淮的表情,肉眼可见得扭曲了。
要不是手里拿得是程寰的手机,他现在必得立刻吼语音过去,发动一周一次的兄妹口舌大战,好好揭穿此人吃里扒外的虚伪面纱。
见贺栖淮心情不爽,程寰无奈扶额,安抚似地给他顺了顺毛,笑道:
“怎么回?听你的。”
“套她话。”
司机大叔没弄懂身后二人的状况,却从他俩的动作表情里读出一种怒怼小三撕绿茶的既视感,无奈叹了口气,将车载广播换了个台,整上个土味十足的曲子,扬声器开始播放什么“老婆老婆别离开”,动感的节拍响彻全车。
[我就算了吧,你哥哥明天好像有空,要不邀请他?柳寻的案子你哥为你们操碎了心,也该好好感谢他。]
对面的单纯少女丝毫不知道衣冠禽兽程老师早已被姓哥的狗贼给收买,发了个小兔子表情包,黏糊糊回了句:
[他要上班哒,没空。]
贺栖淮:???
程寰:???
没!空!个!锤!子!
气氛开始有一点尴尬,只有车内广播依旧吵嚷着:
“老婆老婆你别离开啊,离开了你我怎么活啊!”
“算了。”最后还是贺栖淮选择了妥协,大方接受他和年轻小姑娘混不到一起去的悲惨事实,把手机交还给程寰,语气中透露着疲惫:“你和她们去玩儿吧,明天我继续查朱来福的案子,电脑里那些照片或许还有线索。”
程寰最会猜人心思,怎会猜不到贺栖淮心里在想什么,他主动拦在贺栖淮前面结了车钱,语气温和道:
“姑娘大了,长得也好看,自然贪玩些,心思也多。”
“休想打我妹妹的主意。”
“我可没有。”
“那你说她好看。”
“好看是事实。”程寰轻扯着贺栖淮的袖子过了马路,骄阳似火,他在桑树阴下低头,正对贺栖淮黑曜石般的眸子:“和你像,当然好看。”
贺栖淮的心跳,漏了半拍。
唉,果然无论他贺栖淮在家怎么把妹妹骂到屁都不敢放,跟程寰斗起嘴来还是只有输啊。
输还输得不痛快,像被人挠了一下痒痒,躁得慌。
他没给程寰继续油嘴滑舌的余地,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路边的花坛桩子,脚底有了垫脚物,这下他可比程寰高了,底气十足。
“朱来福之前曾在马戏团摆过摊,地点应该在母婴室附近,你去的话别光顾着看表演,有空实地考察一下,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重新调查朱来福拐卖婴儿的过程,是贺栖淮认为的,这个案子最合适的切入点。
说来惭愧,“寻找连环杀人案中被害人的共同特点,从而推测凶手动机”这个知识,还是几年前程寰告诉他的。
死者陈美华与死者朱来福,一个是安分守己的工厂女工,一个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偷窥变态狂,从他们两个身上能找出的唯一可能引发凶手杀人动机的共同点,就只有拐卖(或者说购买)了孩童。
会有人把“拐卖孩童”这种事当作杀人动机吗?贺栖淮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
他只能去尝试,设身处地在一星期前孩童丢失的现场,去感受周围的环境,去还原朱来福将孩童偷走再转交给陈美华的整个过程,他们走过哪些路、遇见过什么人……他要将所有这一切串联起来,剥茧抽丝,发掘线索。
“我不如贺警官心细,就我一人去调查,总担心出岔子。”程寰看出了他有小心思,双眼微眯,离贺栖淮近了一步。
什么绝世凡尔赛言论,全市局就你最心细,有啥都是你第一个发现的,你装个狗屁装,贺栖淮无话可说,依旧现在高高的花坛上,没同意也没揭穿他的虚伪。
“我估摸着普通坐席已经被抢光了,刚才叫助理帮忙买了两张特等贵宾席,贺警官跟我一起去看吧。”
顿觉自己被套路了的贺栖淮正想拒绝,却看程寰的表情并不像单纯在开玩笑跑火车,仔细寻思了一遍这句话,果然发现了深意。
重点不是两个人去看表演,而是贵宾席。
贵宾席就意味着,可以和所有的表演人员,以及工作人员接触,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问许多想问的问题。
万恶的资/本/主/义!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大几千上万的贵宾票,要是贺栖淮自己提出要去,市局上头那帮老抠门百分之百不会给他报销!
心怀“我要去工作”的伟大理想,贺栖淮同志仅仅犹豫了几秒钟便没有出息地妥协了:
“行,我也觉得贵宾席挺好。”
马戏团人员繁杂,他要从他们口中,想方设法弄到朱来福在拐卖孩子当天的行动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 贺栖湄:“呵,男人,都是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