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于盛清山风景区杀害女教师的凶手已经伏法,确认身份为南城市文艺高中的学生,该生因私人恩怨将老师林女士约上山顶,对其进行侵犯后用绳索将其杀害……”
“该生交代,死者林女士可能涉嫌长期霸凌、虐待曾红极一时的天才少女顾海伦,导致其坠楼身亡,目前,南城市公安局正就此时对南城市文艺高中进行进一步调查考证。”
“本案涉案人员中存在未成年人,警方和媒体会对其个人信息进行保护,还请大家不信谣、不传谣,xx国际盛会举办在即,南城市电视台呼吁各位市民齐心传播正能量,争做文明南城人。”
是清晨,起雾了。
私人病房的落地窗被蒙上了一层水汽,林慕洋站在窗前,耳边是早间新闻中女播温和朝气的广播声。
十六楼真高啊,他端起窗台上的玻璃花瓶,给那朵红玫瑰换了杯水。
他俯身,鼻尖贴近那抹鲜红,额头则抵着冰冷的窗棂,他尽量不去抬眼,不敢从十六楼俯视而下看那路上水泥地板的坚硬和车流汹涌。
从四楼摔进花坛便已是鲜血淋漓,如果从十六楼摔下去的话……大概会粉身碎骨吧。
心碎包裹着无尽恐惧席卷而来,他仓皇后退几步,离窗边远了些。
不会死的,不能再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会努力活下去的。
他转身,背靠雪白墙壁,他剧烈喘息着,从病床的枕头下,抽出藏在文件袋里的素描本和木头铅笔。
病房还是有诸多不便啊……水彩和画架带不过来,他所勾勒的万事万物都只能是黑白灰的色调,包括记忆中女孩浅蓝色的校服,包括窗前艳丽的红玫瑰。
不过也好,事情都会过去的,南城那么大,会有新的案件发生,等他母亲案件的热度过去,等吕楠在少管所里坐实了罪名……他会离开这里,背着他的画板,带着那女人留给他的钱,去另一个城市生活,没有人会记得他,没有人。
沙沙,沙沙。
笔尖在粗糙的素描纸上勾勒,似七月末的熏风,吹过她如瀑般的长发。
咚咚咚。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听动静,大概是那个长期照顾他的圆脸小护士。林慕洋并未多想,顺手将画板塞回枕头底下,做出一副倚在窗边看风景的模样,应了声“请进”。
“林同学……天呐,我说了多少次了,请不要离窗台那么近,你一直盯在楼下让人瘆得慌,我总担心你会想不开做些危险的事儿,这里是医生给你开的药,快过来,我看着你吃下去。”
林慕洋笑着回头:“谢谢姐姐。”
那笑容纯良无害,挂在精致的、极具混血感的脸上,很惹人欢心。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小护士早就对林慕洋放下了防备,她在神经科工作一年多了,乱七八糟狂躁恐怖的病人见过太多,像林慕洋这种温柔有礼的年轻小帅哥,确实不多见。
虽然医生说他心理有问题,存在重度抑郁的倾向,但小护士没看出来,林慕洋平时为人安静,空闲时总是一个人在床边看书、做作业,脸上甚少出现负面情绪。
他母亲林挽淑的事情小护士当然也从新闻上听说了,她对此深表同情惋惜——无论母亲怎样,孩子无辜的,小护士衷心祝愿林慕洋能早日走出阴影、开启新生活。
她低头,将热好的早餐豆浆放在桌上,温声道:
“犯人抓到了呢。”
“是啊。”他应道,唇边的笑意遮掩不住。
小护士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不由想与他多交谈几句:“相信警方会给林同学一个交代的,你也好好吃药,调整好情绪,早日拥抱新生活吧。”
林慕洋轻轻“嗯”了一声,接过药片,和水吞下。
小护士盯着他微微仰起的下巴,细长脖颈上的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轻轻颤动,给立体稚嫩的五官平添出几分性感……多好的男孩子啊,怎么会摊上这样的母亲呢?她思量着,直到医生领着那两位警官走进病房,她才仓皇收起过于暧/昧的目光,站直身子鞠了一躬。
“林同学现在的状况,问话可以,情绪不能太激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程寰和贺栖淮打了声招呼,领着小护士出去了:“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按铃呼叫我。”
“嗯,有劳您了。”
程寰谢道,向他挥了挥手。
病房的门,再次关上了。
……
程寰这几天本来是不用工作的,他被吕楠咬了一口算工伤,市局那边批准他可以回家休息。
林挽淑的案子已经进入收尾阶段,这几天局里的大家都很闲,该办庆功宴的办庆功宴,该审问吕楠的审问吕楠,成立新专案组调查南城市文艺高中也没硬拽贺栖淮,他老人家能闲出屁来。
贺栖淮和程寰本可以进入你侬我侬的快乐夫夫放假模式,可贺栖淮他就是不甘心,总觉得心里缺了块什么。
下定决心来和林慕洋聊聊之前,贺栖淮思考了很久。
他和程寰手里几乎没有任何证据,吕楠也认下了全部罪名,所有线索都表明人确实是吕楠杀的,事情应该早就结束了。
但没办法,贺栖淮这人太较真,心里的石头放不下他这辈子都会惦记着。既然心里有了猜测,他就非得把它落实……贺栖淮思量了一整晚,最终还是决定拉着程寰,来到了林慕洋所在的医院。
林慕洋在盛清山自杀被发现后,县公安局把他送回了南城市区,由于他状况太不稳定,家里又出了大事,医院给出的建议说不适合回家修养,他便自费掏钱,在医院的私人病房住下了。据说每天有专门的青少年心理专家来给他做心理治疗,身心发展都受到了高度重视。
与之前在盛清山上匆匆一瞥的苍白少年相差甚远,林慕洋在病院里住了一星期,气色竟好了不少,那张原本就生得俊俏白净的面孔显得更加迷人。
这样出色的外表,他在南城市文艺高中,本就不该默默无闻。
他是天赋异禀的,他该光芒万丈的。
“恢复得不错啊。”贺栖淮自觉坐在了飘窗上的红玫瑰旁,对他笑道:“可别再想不开上大马路碰瓷了啊。”
“不会了,多谢警官关心。”
他的双眼看似无波无澜,贺栖淮却从中捕捉到一丝探寻的神色。
“听医生说,最快一个星期,最迟一个月你就要出院了,那以后你会住在哪儿呢?这个年纪进孤儿院恐怕很受罪吧。”
“确实不合适。”
见后进来的程寰一直盯着他的枕头琢磨,林慕洋心里没来由地紧张:
“有个好心的远房亲戚愿意名义上收养我,我打算去国外的高中的读书……南城,恐怕待不下去了。”
“国外?去维也纳学钢琴?”
林慕洋抿唇,笑得很勉强。
他谈了那么多年的钢琴,依旧在高手寥寥无几的南城市文艺高中默默无名,怎么会继续抱着不爱的东西死磕?
“还是说……去佛罗伦萨,开启你新的绘画之路?”
程寰轻笑着,看见林慕洋的表情从假笑变成僵硬,再到肉眼可见的扭曲。
“我利用家族的人脉,四处询问了一晚上,大致了解了你父亲的信息,以及你母亲和他的过往。”
程寰伸手,一把掀开病床上白色的枕头罩,里面的素描本和铅笔盒赫然暴露出来。
“当然我也看了照片,你和他长得……可真像啊。”
林挽淑和林慕洋父亲的恋爱往事,往土里说,是一个无知少女和国际渣男的俗套故事。
林慕洋的父亲是位国际知名的欧洲画家,而林挽淑当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少女,两人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社会经历也是天壤之别。
年轻美貌的林挽淑在一次画展活动中结实了他,如同任何一个缺乏辨识力的easygirl一般,她被他骗上了床,两人游山玩水颠鸾倒凤过了一段时间神仙日子,女的怀孕,男的跑路了。
假设林挽淑这时晓得迷途知返,打掉孩子远离渣男,或许还不至于落得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偏偏她就是爱惨了这个男人,她记得他曾甜言蜜语对她好,记得他曾拉着她的手一起去盛清山写生,他们曾在女神像下许下誓言,他说好了会陪她过一辈子的。
林挽淑怀着这样的执念,义无反顾生下了林慕洋。
她胜任着单亲妈妈的角色,独自照看他长大。
孤独漫长的夜里,寂寞堆积多了,人也逐渐崩溃了。
一天、两天……他没有回来,而她变得自暴自弃。
她开始随意发泄自己的欲望,她开始变得疯魔,见到和他眉眼相似的男人就贴上去,她和他们在小旅馆里约/炮,偶尔甚至将那些人带回家,指着林慕洋的鼻子告诉他“这是爸爸”。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每天换一个爸爸的林慕洋也逐渐长大。
终于有一天,林挽淑恍然发现,这孩子的眉眼,才最像他。
她的儿子,像极了她最爱的人。
林挽淑一定是试图阻止过这种趋势的,他心里也在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会不可抑制地爱上林慕洋。
这孩子喜欢画画,她偏不让他画,她怕他完全继承他父亲的天赋后,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的痴迷。
她逼着林慕洋学钢琴,哪怕他弹得不好,也必须去学……她之前希望这孩子别那么像他父亲,像她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程寰猜不到这个女人的“爱”已经到达了哪种程度,他不确定她是否对林慕洋做出过某些出格举动。
但有一点可以想象得到,林挽淑对林慕洋,一定是很有占有欲的。
一种超出了母亲对孩子该有的占有欲。
在这种强烈的占有欲下,如果林慕洋喜欢上某个女生,或者恋爱了,林挽淑会怎么做呢?
程寰放手,将那本厚厚的素描本摊开,内页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明眸皓齿,黑发白裙,笔笔勾勒,栩栩如生……
每一张,都是顾海伦。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喵一句:“还有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