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艺术,也没有见过顾海伦生前的音容笑貌。”贺栖淮将散落在地面的素描本拾起,轻手翻过,仔细端详:“但这些画,确实很美。”
不安的情绪在混杂着消毒水味和花香的病房中四溢弥漫,林慕洋似乎愣住了,他沉默良久,蓦然抬头。
贺栖淮直视他那双漆黑如星的眸子,问道:
“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你吗?”
林挽淑亲手杀死了她尚未出生的孙子。
“你不必瞒着我们。”程寰解释道:“吕楠伏法,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你,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林慕洋思量半晌,似乎觉得他说得有理。他伸手,拿起窗台上的玫瑰花瓶,悲戚地说:
“是的,海伦是我的爱人,我们都是不幸的孩子。”
贺栖淮坐在床边,微微颔首,示意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妈妈是个偏执狂,我从小就被迫生活在她的掌控之中,不能吃想吃的零食,不能学画画,不能和任何女孩子接触说话,也不能有要好的朋友,我得把她当成唯一,叫她‘公主’,时刻以她为中心。”
“海伦的童年也很坎坷,她父母重男轻女,她从小独自一人在国外闯荡,放弃钢琴事业回国后更是天天被家人辱骂,她表面上阳光开朗,但我知道,她很孤独。”
“我喜欢她,为了追求她,我一有空就在她家小酒馆门口守着,看着她弹钢琴的倩影,为她作画。我会偷偷把那些画连同大红色的玫瑰花一起,放进她教室的抽屉,每天一幅……第九十九天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我们背着父母在小树林里接吻,在小酒馆二楼的房间里做/爱,我们约好毕业就私奔,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忘掉所有的过去和那些糟糕的人。”
“我不知道我母亲是如何发现的,我们一直隐瞒的很好……知道我恋情后的她像疯了一般,她把我关在小房间里不让我去上学,她开始折磨海伦,她想让她死,让她身败名裂。”
“我不知道海伦为什么会自杀,从她走后我就一直想找死,那天在盛清山,我……”
“不必说了。”
程寰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张纸巾,打断道:
“故事很感人,但我不信。”
在程寰目光的示意下,贺栖淮打开手机,调出一份“国际天才能力比赛”的获奖报告。
这项比赛举办时间在三年前,算是国际性的大项目,但领域涉及范围广项目杂,因此在国内的关注度并不高。
其中有一项,是“绝对音感”测试,测试项目是将二十根不同长短不同材质的木条摆放在一起,分别敲击后进行录音,再让参赛者通过录音一一对应是哪种木条发出的声音。
三年前,十二岁的林慕洋在这场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成功区分出了所有木条的声音。
获奖证书上的照片青涩模糊,但贺栖淮看得出来,是他没错。
“林慕洋,你是个天才。”
不仅是绘画方面的天才,也是声音方面的天才。
“你假装谈不好钢琴,或许是故意不出风头,但我确信,你在音乐上的天赋,远远高于顾海伦。”
程寰深不可测地盯着他,目光仿佛能将他虚伪的外皮整个扒开,看透里面肮脏的心脏:
“那天在盛清山上,从一开始,你就确定自己根本不会被汽车撞死。”
因为哪怕什么也看不见,林慕洋也完全可以根据汽车到来的声音,判断出车子离他多远、什么时候驾驶员踩了刹车、会不会撞上他。
换句话说,假设贺栖淮那天没有控制住杨霜的方向盘,林慕洋依旧不会让车子压过他身上。他会假装突然察觉迅速躲开,扮演个“自杀未遂”,同样吸引来人的眼球。
“也是,林挽淑死了,你的新生活还没开始,你怎么会舍得这么快结束它呢?”
林慕洋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
除去温柔微笑的加持,那其实是一张过于忧郁的脸,阴霾隐藏在眼底眉梢,驱之不散。
程寰继续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林慕洋,你真的喜欢过顾海伦吗?”
“我当然爱她。”
少年的声音还是执着坚定,没有犹豫。
可是屋内的贺栖淮和程寰,却不敢信了。
“是的,事情有两种解释。”
程寰深吸一口气,分析道:
“第一种,你们确实是一对苦命鸳鸯,林挽淑拆散了你们,顾海伦在绝望中自杀,而你心疾难愈,带着痛苦苟活至今。”
“第二种则是,你根本没有爱过她,你选中她,只不过是因为她与你最相似,也最容易拿捏。”
正如贺栖淮当时猜测的那样,相似的人最容易相互吸引,同样糟糕的成长经历与惊人的天赋让林慕洋懂得如何让顾海伦爱上自己,他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动心。
而且没有家庭背景的顾海伦,在对抗林挽淑的时候,也是最孤立无援的一个。
没有人会支持她和一个身份地位比她显赫的女老师对抗,她遭受的所有痛苦欺凌都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她只能选择任她拿捏,或者……杀了她。
“你本身是想让顾海伦直接替你除掉林挽淑的吧?”程寰猜测道:“但是她没有,她比你想象中的更善良天真。”
恐怕连林慕洋自己也没想到,顾海伦非旦没杀掉林挽淑,还被林挽淑给反杀了。
损失了一枚重要棋子的他,定然深感可惜。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吕楠。
林慕洋和顾海伦无话不说,当然知道吕楠的存在——这里有另一个想置林挽淑于死地的人,她就好像顾海伦的信徒一般,深爱着顾海伦。
林慕洋深信吕楠会想办法除掉林挽淑。
就像吕楠利用着何景铭一样,林慕洋也利用着吕楠。
顾海伦当着吕楠的面被推下教学楼后,林慕洋本以为吕楠会立刻想办法除掉林挽淑的,不料事情却发生了意外。
吕楠知道顾海伦怀孕了。
她原本或许会为了顾海伦的死和林挽淑同归于尽,但是知道这件事情后,她一定会想办法活下去,查清那个害顾海伦怀孕的混账到底是谁。
林慕洋当然不能任由她查出自己。
这个心机深重的少年到底是怎么操控这一切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单纯猜测的话,程寰觉得,林慕洋恐怕先和林挽淑哭诉说吕楠要杀他,让将他视若珍宝的林挽淑主动约吕楠上盛清山与她谈判,这就可以解释那张林挽淑亲笔书写的纸条为何会出现在吕楠手中。
接下来,他只需要在吕楠那边做文章,以匿名人的编造出一大堆似真似假的谣言,比如顾海伦被林挽淑找人强x过云云。他只要说服吕楠,让她确信林挽淑是幕后黑手,她自然不会放过她。
如果吕楠是个蠢货,杀了人直接认罪的话,这件事可能很快就结束了。
偏偏吕楠并没有完全相信林慕洋的话,她虽然杀了林挽淑,却狠狠埋伏了一手,既想到了让人顶罪,还想方设法把南城市文艺高中的领导层全推下了水,直到前几天才被警方抓住。
有惊无险地,林慕洋还是成功了。
他想杀的人都死了,他利用过的人也不会再辩白了。
新生活正张开双臂,热烈欢迎着他。
“你没有杀人,甚至算不上犯罪,所以法律不会惩罚你。”
程寰瞥向那少年紧紧握着红玫瑰的左手,花/茎上的荆棘刺伤了他雪白的皮肤,留下滴滴点点的鲜红血迹。
“你只是利用了人性而已。”
他说完,拉住贺栖淮的袖子,转过身去。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差不多做个了断吧。
“但是,林慕洋。”
走之前,贺栖淮蓦地转过身来,留下一句:
“别再握着玫瑰画你那些自我感动的画了,自始自终,你都只是阴沟里的老鼠,永远的懦夫,废物。”
大概是吧。
对于绝对权威的镇压,到底怎样反抗才是正确的呢?是像顾海伦那样默默忍受,还是像何景铭那样忍辱负重,亦或者像吕楠不顾一切拼个鱼死网破……或许都不对,肯定都不对。
但是贺栖淮却从顾海伦身上看见了温柔,从何景铭身上看见了少年意气……而林慕洋呢?
空有一身才情和智商,却做着最恐怖且令人作呕的勾当……这样的人,以后走向社会,实在不敢想象。
可是贺栖淮什么也做不了。
“我……我喜欢过她的,我真的喜欢过她的!”
身后的病房里,目光空空的少年依旧在喃喃自语,却再也无人肯倾听。
唯有手里那朵红玫瑰,依旧开得火红,开得绚烂。
素描本从窗台上再次滑落,书页凌乱,入目是黑白的画,本子的末页,粗糙的牛皮纸上,用娟秀小楷抄下几句小诗:
多浓的愁,但多崇高的希望,
多么柔和平静的骄傲的海洋
多无畏的雄心,但多么深——
多么深不可测的一颗爱心
……
是埃德加爱伦坡的《致海伦》。
“他又何必执着呢。”程寰悄悄凑近贺栖淮耳侧,轻声道:“深情,纯洁,爱心,他一个都做不到罢了。”
“唉,就这样吧。”
贺栖淮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二货小剧场】
问:致海伦结束了,请问各位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杨霜:真爱生命,远离渣男。
谢承然:现在的高中生可真会玩。
程寰:抓犯人不能只抓手,还要谨防被咬……阻断药是个好东西,医学真伟大!
贺栖淮:那啥……禁止套娃?
林慕洋:w感谢在2021-01-2909:00:00~2021-01-30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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