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最后悔的两件事,一件是赌博输了所有家产还弄没了老婆,一件是喝醉酒跟着去潜水,差点害了我女儿。”
市局的审讯室内,罗德高哭丧着脸,表情悲戚。
这场过于夸张的表演并没有唤起贺栖淮的同情心,他轻咳一声,示意罗德高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他去啃剩下的卤猪肘子。
“那天我喝多了酒,陆总他们非要下水,我就带着橙橙一起去一片环境比较复杂的海域尝试深潜,我考过深潜证书,我以为我会没事的。”
“可热带的天气变化比变脸还快,出来时还是大太阳,没过多久突然乌云密布下起雨来。海上掀起巨大的浪,我们试图往岸边游……我让导游先带走了橙橙,我看着她安全到达岸边,紧接着一个浪打过来,我的脑袋撞上礁石,晕过去了。”
热带海面阴晴不定,海底也很可能有鲨鱼等危险动物,潜水不去规定地点,这几个人,确实在找死。
程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然后呢?”
“我以为我自己死定了,环境这么恶劣,以我的吨位谁敢来救?”
罗德高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苦逼地说:
“但是我一醒来,却发现自己整躺在沙滩的岩石上。天晴了,我看见了陆总,也看见了其他同行的先生们,但我却没有看见我家橙橙。”
通过罗德高的讲述,警察们大概还原出事情的经过:
从沙滩上苏醒的罗德高强忍着后脑剧烈的疼痛,昏昏沉沉问旁边的陆霸天:
“橙橙呢?”
那个向来冷静的男人却无声叹了口气,用手指指向几十米外,沙滩上躺着一块巨大礁石。
“橙橙、橙橙?”
罗德高一瘸一拐光脚在沙滩上奔跑着,尽快冲向岩石那处。
他听见了少女的哀求声和男人的坏笑。
“橙橙——!”
他看见那个中年导游将他的女儿罗橙橙摁在岩石上,他看见他试图对自己的掌上明珠图谋不轨。
审讯室内,罗德高握紧拳头,火冒三丈:
“我立刻拉开那个瘪三,警告他放开我女儿。可那个叫安迪的混账不但不放手,还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他说‘是我救了你的命,你女儿归我了’!”
“他跟我说,当时风浪太大,他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但是看橙橙长得好看,想侵犯她……那个混账就威胁橙橙说,只要橙橙愿意陪他一晚,他就救我。”
很显然,为了父亲的生命,罗橙橙答应了。
所以顺理成章的,安迪救了罗德高上岸,并且在他昏迷之际,让罗橙橙兑现她之前承诺过他的x要求。
只是安迪也没想到,罗德高会在中途醒来,并且目睹了这一幕。
贺栖淮在沉思中点了点头: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确实是个禽兽。”
“我怎么可能答应他?橙橙是我女儿啊!我说我可以给他钱,多少钱都可以。但是他不听,他说他就要橙橙,他当着我的面欺负她,我们发生了争吵,然后……”
“然后你就把他打死了。”
“是。”
罗德高说,当时岛上留下的几位都认为安迪的要求太过无理,死不足惜,所以大家统一口径说安迪是意外身亡的,将这事瞒了下去。
罗德高抓起两张抽纸,揩下一行浓鼻涕,义正言辞地说:
“这或许算不上正当防卫,但我希望法律能给我从轻处罚。”
“毕竟,我只是一位可怜的父亲而已。”
……
走出审讯室大门,已经超过程总的下午茶时间一个小时了。
罗德高能吐的大概也就这么多,按程寰的经验,判正当防卫恐怕有点难,过失杀人的话蹲局子三年起步。当然,前提是陆霸天的案子不是他做的。
易伟见人难得凑齐了,决定把大家召在一起,好好分配下任务。
易伟话不多,语言表达能力较弱,因此每次开会,主持的重任总在贺栖淮这位副队身上。
贺栖淮有想法自然不会瞒着大家,反正就算有人有反对意见,他也很愿意抽出自己的下班时间去确认。往往他主持会议的流程就是想到哪儿说哪儿,末了再让大家补充,有没有人附和都随缘。
然而,最近却有些不同。
因为无论贺栖淮说什么,都有个程寰跟在后面夸彩虹屁。
夸得很走心那种。
他不但要附和,还能把自己附和的理由讲出来,讲得大家都跟着一起附和。
这就是总裁的魅力吧。
小黑板前,贺栖淮拿起白色粉笔,在罗德高的大头照旁画了个圈:
“罗德高的证言,存在许多矛盾点。”
“第一。”程寰低头,一边做笔记一边哔哔道:“安迪猥/亵罗橙橙的动机不足。被害人安迪的家庭并不富裕,在罗德高明确提出可以给钱交换的情况下,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少女放弃到手的巨额财产。”
“嗯嗯。”
贺栖淮满意地点点头,感觉自己有当老师内味了:
“第二,如果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惯安迪提出的请求,为什么当时无人阻止?陆霸天作为他的直接上司对他没有一点威慑力吗?”
能在罗德高杀死安迪后保持沉默,却不能在安迪作恶时伸出援手,很不正常。
“第三,负责安抚安迪家属的人是陆霸天,而不是罗德高,既然这事的矛盾出在罗家父女身上,陆霸天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他和程寰学吗?钱多到没事干?”
“咳咳……”程寰表示很无辜。
“所以怎么安排?”谢承然越听越烦,总觉得这两人表面上在解释案件,实际上却在眉目传情。
说得都对,虐狗就他妈不对了。
“分成三组。一部分人继续查陆霸天的案子,关于那个神秘女人的监控录像要尽快搞清楚;另一部分人去确认罗德高说的话,查出那天同时上岛潜水的人到底有哪些;最后一组去走访小巷内的居民,看能不能找出当晚罗橙橙被袭击的线索。”
贺栖淮这么分配任务,相当于把三个案情拆开侦破,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贺栖淮原以为,程寰会选择调查安迪被害的事情,毕竟他也曾是游轮上的一员,问清楚谁当天去潜水会比别人更方便。
不料却被易队抢了先。
“安迪的事我去调查吧。程总来市局这些天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哪好意思再让你动用关系。”
程寰眯眼,吊儿郎当笑道:
“那倒无所谓,我得罪的人可多了,来不来市局都一样。”
不过既然易队坚持如此,程寰也不好推拒,转而把目光看向贺栖淮:
“贺警官调查哪个?”
“第三个,罗橙橙。”
不知为什么,贺栖淮总觉得这女孩有些奇怪。看上去一副可怜兮兮的受害者模样,但又似乎没有那么单纯。
“嗯,那我跟贺警官一起。”
程寰顺其自然地从椅背上勾起自己的黑色大衣外套,将空空如也的纸杯丢进垃圾桶,手指不经意戳了戳贺栖淮的手心:
“走吧,正好我也饿了,小巷外有几家糕点铺子,咱一起要一份红糖糍粑如何?”
“两份。”
“好。”
“这次你请客。”
“行。”
易伟看着两位年轻人大摇大摆推门而出的背影,陷入沉思:
“程总……很接地气啊。来市局这么多天,从没见他娇气过,比有些刚出来的大学生都能吃苦。”
“害,可不是有目的嘛。”谢承然呸了一口,暗自嚼舌。
“啊,有什么目的?”
“为了某人呗。”
直男易队,当场懵逼。
为了某人?谁啊?哪个小姑娘吗?
女警数量本来就少,他们合作过最漂亮的丫头也就是杨霜了,年轻点的小姑娘要么不在易队手下没机会认识程寰,要么已经谈了对象……太老实的易队实在想不出来程总会看上哪一位。
是杨霜吗?
他对杨霜也没多好啊?
“我们局里的未婚姑娘……”
“哈哈哈,不一定是未婚姑娘啊,易队。”
谢承然哈哈大笑,重音放在“姑娘”二字上,而易队却没有听出他明显的提示。
“难不成是已婚的!”
易队惊觉,拍桌而起:
“已婚可不行啊!虽然有钱,但也不能破坏别人的婚姻家庭是不是。”
谢承然:???
“什么已婚,我是说不、不是姑……”
“不是姑娘?那可不就是已婚妇女吗?不行啊程总,我必须要阻止他,这年轻人的想法很危险。”
谢承然:……
唉,算了,代沟太大,解释不通。
谢承然同学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神啊,希望这两位该死的狗男男赶快结婚。结婚后自己跟局里的中老年人士解释去,这个活儿,他才不接呢!
……
十一月的天,黑得太早。
贺栖淮和程寰到达小巷时已经将近六点,下午茶基本泡汤。好在程寰自从跟贺栖淮鬼混后,已经习惯了连续数天喝不上下午茶的日子,因此没那么讲究。
两位大仙在苍蝇馆子里一人嗦了一碗酸辣粉,热汤下肚,浑身舒爽。
贺栖淮打了个饱嗝,坐在路边小摊上扫视着黑黢黢的小巷口。
罗橙橙从辅导班回家的公交车站就在小吃摊不远处,走进小巷大约五十米便是上次遇害的地点。这个点小巷内大多数店还开着,除了上次的水果摊,贺栖淮瞥了一眼:小卖部、足疗、烟酒行、文具店、早餐店……都是些消费水平不高的便民小铺子,店面和装修都很简陋,店主们佛系开店,收入基本全靠小巷内的居民。
“一个在私立学校过惯了日子的富二代,突然住在这种环境里,心态不会崩吗?”
眼看着一只又黑又肥的大老鼠从垃圾桶四溢钻出,贺栖淮抬腿一闪,躲避成功。
“是我可能不会,罗橙橙的话……不好说。”
然而按照附近居民的描述,罗橙橙心态很好。
她依旧每天笑着出门,给小店里扯着嗓子骂街的大娘说“早安”,会对撒娇水果摊的老板求他便宜点卖,会笑嘻嘻抱怨昨晚背上被臭虫咬了几个包。
如果她是一个从小过习惯苦日子的姑娘,贺栖淮或许会夸她一句乐观开朗。
但作为娇生惯养出来的富二代,她能表现得如此泰然自若,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
好到不可思议,好到让人觉得她在演戏。
“要去她家看看吗?”
贺栖淮晃着手中的钥匙,那是他从罗德高手里要来的。
罗德高租的这间屋子在小巷中间某个地段,七楼,也是顶楼,楼房是那种很老式的设计,楼梯环绕在楼栋外,铁做的把手已经生锈,脚底下的台阶很陡,走在上面咯吱作响。
大晚上走这种路,要是没有照明设备,很容易发生意外。
四下无人,程寰很自然牵起贺栖淮的手,两人小心翼翼爬上七楼,用了快五分钟。
罗德高家在最里面那间。
走廊上没有灯光,贺栖淮竖起耳朵,只能听见楼下大妈骂街的脏话,他们的邻居似乎还没回家,屋里漆黑一片。
“你,拿着手电筒!”
贺栖淮一个当警察的,硬生生憋出副做贼的态度,蹑手蹑脚将钥匙孔插进老式锁的锁孔,吱呀转动。
嘎吱嘎吱,门开了。
贺栖淮打开灯。
昏暗的橙黄色灯光下,这间屋子看上去是那么违和。
屋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一卫,厨房在客厅里,因此厅内原本雪白的墙壁上也沾上了黑乎乎的油污。看样子,应该是罗橙橙睡在卧室,她父亲罗德高则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
这么破烂的屋子内,入门却挂着两件高定大码西装,那是作为大公司秘书的罗德高最后的体面。
贺栖淮绕过乱糟糟的拖鞋,绕过臭烘烘的洗手间……
“对不起!”
下定决心走进少女闺房时,贺栖淮在门口鞠躬,向主人道了个歉。
程寰:……
卧室还是能勉强看出来是间女孩子的卧室。
发霉的木头小床、满墙的奖状、课本、铅笔盒、校服外套……还有那个或许是她以前留下的,明显做工精良的洋娃娃。
贺栖淮将它们一一看过,又放回原处。
很快地,他的目光锁定在了窗台前的木头书桌。
罗橙橙的桌面上,放着一本书。
粉色的封面,纯白的小鹿,背后是深蓝色的、宛若星空的外壳。
书有点旧,显然被认真翻过。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贺栖淮将它拿起,信手翻开一页。
墨香四溢,黑字清晰,她用中性笔在书页上做下血红色标记:
“其实我第一次想到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剥夺。”
作者有话要说: 程寰:易队,你还有男的没考虑呀。感谢在2021-02-0504:23:02~2021-02-0604:0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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