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来了。”
见五位袭击者依旧沉浸在悲伤与愤怒之中无法自拔,程寰咄咄逼人问道:
“陆霸天是不是你们杀的?闯入我家偷看电脑的是不是你们?”
不管幕后黑手“怡婷”是男是女,能套海外的ip地址把警方操控得团团转,贺栖淮认为“怡婷”应该是个领导者或者大人物,不会亲手出动杀掉陆霸天。
“怡婷”应该是利用了别人。
但问题是,安迪这五个儿子都是男性,看体型也不像是男扮女装能以假乱真的类型,和旅馆监控录像中拍到的背影显然显然不是同一人。
除非他们还有同伙。
即使他们不开口,市局有的是办法调查。
“你们来南城,住在哪儿的?”
袭击者们不说话。
“不说是吧?不说就在审讯室里坐着,直到你们说了为止。袭警和抢劫罗橙橙的罪行够你们蹲好久了,不配合调查,结果只会更坏。”
贺栖淮干脆翘起二郎腿,一副“老子陪你耗”的吊儿郎当样。
几位袭击者别人不怕,就怕贺栖淮,这家伙太过臭不要脸,耐心好得很,说话也不像是开玩笑的。袭击者们想着事已至此,陆霸天死了,程寰是被冤枉的,其他三人想报仇也报不了,干脆交代清楚事情,让法律惩罚他们,也不失为一条有效的途径。
“我们住在罗家隔壁。”
也就是小巷内七楼另一间空房。
难怪今晚遇到袭击时,他们在门口守着,贺栖淮和程寰却没听见他们上楼梯的动静,想必是从隔壁房里偷偷摸摸溜出来的,没经过嘎吱嘎吱响的破楼梯。
小巷内的房子环境恶劣,但租金便宜,他们五个挤在一间屋,恐怕是最大程度节约生活成本了。
“我刚刚查过。”易队将一纸文件放在审讯室桌前:“你们几位办的是旅游签证,半个月前就已经到期,现在出现在南城属于非法滞留,就算没违法犯罪,遣送回国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袭击者们咬着牙,表情坚决。
“你爸爸被人冤死的痛苦我们都能理解,但为了他一人,把你们全家都耗进去,未免太得不偿失。”
贺栖淮温声说道:
“你们做过什么,或者手上还有什么线索,尽可以告诉我们,中国警方不会包庇任何一个坏人。”
袭击者们犹豫了很久,面面相觑,似乎下定不了决心。
最终开口的,还是安迪的大儿子:
“陆霸天那边,是我们动了手。”
“我们住在小巷的时候,曾看见几个男人,长期出入罗家。”
“每次他们进去,我们都能听见那女孩的反抗声和尖叫声。”
那女孩,自然只能是罗橙橙了。
贺栖淮气得打了个哆嗦。
他确实猜到罗橙橙应该遭受过侵犯。但贺栖淮怎么也没想到,畜牲们竟然如此明目张胆,施暴地点就选在女孩家中。
原本高高在上的小公主突然坠入尘埃,在逼仄狭小的出租屋内,望着斑驳墙壁和灰色天花板,一次又一次,被迫忍受着刺鼻霉味和一群畜牲的暴行。
她被困在囚笼中,昏暗的卧室看不到光,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脏了,再也没人能超度她。
她是垃圾桶旁最恶臭的烂泥,她什么也不是。
贺栖淮强忍着怒火,继续问道:
“那群畜牲施暴的时候,罗德高在哪里?”
“那个胖子不在,起码我没撞见过他和那群人一起,可能在上班吧。”
也就是说,罗德高不知道女儿遭受了强/暴,或者说,起码他假装不知道。
看罗橙橙在医院那么黏罗德高的样子,或许这女孩还把爸爸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呢。
贺栖淮再也忍无可忍,他一拍桌子,大骂道:
“看清那几个王八蛋的脸了没有?他妈的,这种人就该拖出去枪毙!”
“我说过,不只一人。”
安迪的大儿子继续阐述:
“其中有一个是陆霸天,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我不认识,但似乎在哪张报纸上见过……”
“哪张报纸?”
“俺不知道啊!”
“查,这他妈必须查。”
贺栖淮推了推旁边的程寰:
“把游轮上所有参加者的名单和照片整理出来,让他们对着一个个认,我就不信揪不出那个欺负小女孩的畜牲。”
“还有,罗德高也再提出来一次,这家伙就是个满口胡话的骗子,我要重新审他。”
……
夜里十点,南城市中心医院。
杨霜的耳朵贴在病房冰冷的铁门上,冻得打了个哆嗦。
距离她听见罗橙橙下床已经过去十分钟了,这丫头怎么还没动静?
市局那边已经收到消息,谢承然应该在赶来的路上,听说还跟了几个武警同事,要是“怡婷”真是个有背景的大人物,说不定身边带了保镖。
杨霜的小算盘打得很好:她假扮罗橙橙去见怡婷,把对方抓个正着,拖去局里让贺栖淮疯狂逼供,让这个三观不正的小毒妇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她正美滋滋地想着,病房里传来了动静。
是罗橙橙。
听上去离杨霜有点远,她似乎站在窗边,声音温柔而澄澈。
自罗橙橙住院以来,杨霜每次见她,她不是在哭喊就是扯着嗓子放声大叫,突然听见她冷静的声音,杨霜竟有些愣住。
她在做什么呢?
“下雪了。”
罗橙橙自言自语道。
“灯光秀好漂亮呐,可惜没有烟花。”
杨霜愣愣地,情不自禁朝与她相反的另一扇窗户望去。
真的下雪了。
今年南城的第一场雪无声落下,在对面百货大楼的炫亮灯火里,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要是还住在三十楼的大公寓就好了,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
是呀。等你病好了,坏人也抓到了,姐姐请你去坐游乐园的摩天轮,最大最漂亮的那个,我们一起过下着雪的圣诞节……杨霜在心底默默回应她,与隔着一层门的女孩无声交谈着。
“下个星期就是我十七岁生日了,妈妈,我好想你啊。”
生日快乐,橙橙,我给你买了蛋糕,草莓味的……
没等她再说下一句话,杨霜刷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哗啦哗啦——
她听见了少女开窗的声音。
“罗橙橙!你做什么!”
杨霜发了疯地向病房的房门撞去,可她撞不开,那女孩用床把门堵住了。
杨霜嘶吼着,蛋糕和洋娃娃掉在地上,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那房门。
走廊上,值班的医生护士听见动静,他们奔跑着赶来,一起用力推门。
吱呀——
门开了。
罗橙橙背对着他们,她披散着一头长发,蓝色病号服被她丢在地上。
她坐在窗边,身上是一件爱马仕的定制连衣裙。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条裙子吧,包裹着她那些如花般的无忧岁月。
她看见她像一只受了伤的白天鹅,在十一月的寒风中背对着病房坐着,飞雪落在她乌黑的发梢,特别温柔。
她纵身一跃,没有回头。
“罗橙橙——!”
杨霜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她伸出手,想抓住那个女孩,把她拖回来,拖离冰冷的寒风,然后,紧紧抱住她。
可惜她没有。
她的指尖触碰到女孩蓬蓬裙的袖口。
她觉得她好重,重到她用尽全力也拖不住她。
她又觉得她好轻,轻到马上就要化成一片雪花,在空气中融化干净。
杨霜紧紧地抓住她的袖口,她的胳膊就要断掉了,窗台的坚硬硌得她直接脱臼,那是她最为疼惜、拿过无数次手术刀的右手啊。
来得及的,来得及的……她感受到身后的医护人员已经开始帮忙,他们在努力拽住罗橙橙的另一只胳膊,他们想把她拉回来。
终究还是迟了。
撕拉——
是袖口的布料被扯断的声音。
恍惚间,几秒的时间突然变得无比漫长。
杨霜留着泪,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滑落。
灯火璀璨中,她仿佛看见那女孩明亮的一双眼睛。
“谢谢姐姐。”她说。
“我好希望,再早一点遇见你。”
然后,轻了,空了。
空荡荡的窗台前,只有杨霜受伤的胳膊垂在室外,滴着血,拽着一片雪白的布料。
咚地一声巨响,是罗橙橙落地的声音。
杨霜人称杨大胆,她曾亲手解刨过数百具各式各样的尸体:老人的、婴儿的、腐烂发臭的、鲜血淋漓的、仪态安详的、死不瞑目的……
可是现在,她不敢低头。
她不敢低头去看,罗橙橙躺在大马路上的样子。
她被医生护士们拖着手臂回过头来,房间门口,那个漂亮的粉红色蛋糕还在地上,被来来往往的护士们不慎踢倒,甜腻腻的奶油被踩了一地。
原本美丽的图案,变得又脏又臭。
紧接着,她听见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死了。”
杨霜愕然警觉,与同样不知所措的医生护士们在病房里望了一圈,才发现,声音的来源居然是枕头底下,罗橙橙的手机。
正在通话中。
来电人姓名:怡婷。
“哈哈哈哈。”
笑声听不出对面具体的音质,杨霜只能判断,那是个女孩的声音。
“你他妈……”
嘟、嘟、嘟。
对面率先挂断了电话。
……
贺栖淮赶往医院的路上,耳畔全是警报声的喧嚣。
程寰坐在他旁边,左手轻轻拽着他的小拇指,摩挲安抚着,强压着他没有炸毛。
“程哥,我头好痛。”
“安了,睡一会吧……”
程寰放低声音安慰着他,哪怕自己心里也觉得很慌。
罗橙橙死了。
从十七楼的病房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杨霜受了极大的刺激,正在外科治疗胳膊,这次如果要安排尸检肯定不能找她。
“希望霜姐没伤到经脉,否则以后做手术都难。”
驾驶座上的谢承然也阴郁着脸,仿佛随时能杀人。
身体上的伤害是一方面,心理阴影才是最可怕的,亲眼看见自己熟悉的小姑娘从十七楼跳下去摔死,恐怕杨霜很难立刻走出来。
就连贺栖淮,也觉得浑身发冷。
原本打算先把陆霸天去世一事调查清楚的他们,立刻决定改日再审问安迪的儿子们,先赶来处理罗橙橙的事。
跟着贺栖淮一起赶来的不只有市局的警官们,还有杨霜的闺蜜和爸妈。
走进包扎室时,杨霜的两只胳膊正打着石膏,她在哭,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也没手去擦。
“手怎么样?”
贺栖淮怂怂地不敢提起罗橙橙的事,率先转移了话题。
“左手韧带撕裂,右手韧带撕裂加粉碎性骨折,三个月之内老实待着吧。”
“那她以后还能做手术吗?”
“不好说,这个就要看恢复状况了……”
贺栖淮拿出一沓纸巾,想给她擦擦鼻涕,却怕一靠近杨霜这货就哇哇大哭,说什么“都是我的错”……真要这样贺栖淮恐怕得疯掉。
几个大男人不尴不尬在包扎室内侃了几句,既想转移话题又试图把话题往罗橙橙跳楼自杀的事儿上引。毕竟这小姑娘虽然疯了点,精神失常了点,此前并没有任何想找死的倾向,突然跳楼,很可能是受到了刺激。
“我在罗橙橙的病房里,发现了这个。”
一名搜查病房的警官在护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封信:
“是罗橙橙的遗书,上面交代了她被害的全部过程。”
贺栖淮点点头,接过信封,百感交集。
这封信比起“怡婷”寄给罗橙橙的那些包装简陋多了,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纸,信纸也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黄白格,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些甚至已经被泪水糊湿,看得出来罗橙橙在写下它们时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我叫罗橙橙,是个肮脏的怪物。”
贺栖淮捧起信纸,安静地读下去。
信的前半部分,大致交代了罗橙橙之前生活有多么愉快,父母和睦,家庭幸福,她说自己很爱自己的父亲,父亲经常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给她买花裙子,带她去世界各地旅游。
直到后来罗德高赌博败家,输光了家产,带着罗橙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搬家躲债,这个女孩也没有流露出对他的半点不满和恶意。
“他答应我他再也不赌了,我回答他说我会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考上好大学,拥有赚钱的能力,和父亲一起还债。”
“可是自从那次游轮旅行后,我的生活,一切都毁了。”
罗橙橙一笔一划写着,字迹凌乱,下笔极重。
“那天在海上遇到危险的不是爸爸,而是我。”
“那是游轮旅行的倒数第四天,陆总提出一起去礁石岛潜水,同去的有我、爸爸、导游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总裁。”
“我只记得自己下了水,在距离小岛大约一百米的地方玩耍,紧接着来了风暴,而我不知为何一阵眩晕,浑身无力……我想游回去,却动弹不得,我大声呼救,求爸爸救我。”
“当我醒来时,身边两位总裁和父亲都在,但是那个叫安迪的导游,已经死了。爸爸说他是为了救我被礁石撞上了脑袋,不幸身亡的。”
“死了一个人要还几百万的医药费,而这笔钱,是陆总帮忙还的。”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好预见了。
在商界身经百战的男人当然不会那么好心,次次帮自己无用的秘书借财消灾。
从他还钱的那一刻起,眼里就已经盯上了罗橙橙。
回到南城后,他开始威胁她,说如果罗橙橙不乖乖听话,他就会把她在岛上杀了个人的事儿传扬出去,让她父亲还钱,让她被警察抓走。
陆霸天,包括岛上的另一位总裁,开始长期强迫罗橙橙和他们发生关系,有时在高级宾馆,有时就在她自己家中,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好几个人一起。
罗橙橙开始崩溃,从她第一次和男人做那种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可是她每天依旧要强颜欢笑,她害怕爸爸知道这一切后和陆总闹翻,她不想让走投无路的父亲失去最后的工作机会。
是她自己害死了安迪,她要为此负责。
她像个带着笑容面具的洋娃娃,每天任人摆布,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悲伤,那个叫“怡婷”的女孩,是她唯一的支柱。
罗橙橙的遗书里,也有关于“怡婷”的描述。
“怡婷是个大学生,在本市读书,我是在某个论坛上认识她的。她声音很温柔,字也漂亮,她是个天使。”
崩溃时期的罗橙橙常年在某个匿名论坛上发布树洞,大多数人都认为她在讲笑话,甚至有人嘲讽她、污蔑她,只有“怡婷”,每天都会发来温暖的话,给她带来安慰。
“怡婷”说,她和她经历过同样的事儿。
她就像一束光一样,走进了罗橙橙的生活。她给她打过钱、寄过生活用品,她常常给她写信,在她崩溃时给她安慰。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也是怡婷买给罗橙橙的。
“脏有脏的快乐,要想去干净就太苦了。”
书里这样写着。
“我希望我可以见到你,然后,给你一个温暖的抱抱。”
那是怡婷,给她打最后一通电话时的开场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波加更必须夸!
快点快点,夸我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