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泷接到了岑然最后发来的消息,是建议他回趟家。
的确,钟小闻和岑然都被提审了,他的父母应该也不能免俗。
贺泷担心总局真的去找贺山和姜瑜的麻烦,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回一趟家看看情况。
有了岑然和盛星辰的前车之鉴,贺泷将全套装备都换了,还携带了盛星辰给他的信号过滤器,这才谨慎出行。
骑士团团长被通缉是大事,再加上他的证件照又拍的很端正漂亮,一时间话题的讨论度火箭似的飙升,贺泷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这件事,不少人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小姑娘都捧着脸唏嘘不已。
他如履薄冰的打了辆车,在三环外绕了几圈,确定没人跟着才敢回家,但即便是如此,当出租车在红绿灯跟前停驻时,贺泷依旧看见了几辆挂着熟悉的拍照的车自他家的方向驶离。
贺泷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让出租车停靠在路边,他下了车改步行回家。
他们家的房子虽然价格不菲,但是也是他爸好几年前买的别墅区了,所有的设施包括安保团队都不是目前最新最优越的,贺泷作为侦查反侦察领域里的人尖儿,很轻易的就钻了空子,从侧门翻入。
他悄悄的摸到他们家房子楼下,借着树木的遮掩,仰起头。
二楼的阳台上晕开暖色的灯,他的父亲贺山就立在那儿,像是在看夜景,又像是在发呆,片刻后母亲姜瑜从屋里出来,拿了件针织的外套给贺山披上。
两人絮絮的说了些话,后姜瑜轻叹一声回了屋,留贺山一人茕茕而立。贺山的肩背微微佝偻,又站了须臾,倾身靠在围栏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私藏的烟点燃。
贺山退休之后,姜瑜担心他冠心病继续加重就把他的烟给禁了。淡淡的烟雾升腾起,又消弭在空气中,夜里的风不大,却吹的人心底透凉。
贺泷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个角起来掐着,难受的很,阳台上的光模糊而旖旎,他却异常清晰的看见父亲的一侧鬓角,居然已经白了一半,恍惚间他意识到曾经雷厉风行的老局长,他的父亲,作为一个人,是的的确确的老了。
儿女长成,双亲老去,家里掌舵的权柄适时交挪,这种时候他理当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父母遮风挡雨了。
可事实上呢?他却连累父母被总局的人当成犯人审问,还要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孝至极。
贺泷落寞的垂下眼帘。
他再一抬头时,发现阳台上空了,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
贺泷正心里发慌,忽的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感到一阵紧张,慎重的将手机掏出来,发现来电显示是一串匿名的号码。
贺泷在“接通”还是“挂断”之间踯躅良久,还是选择了接通。
贺山浑厚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臭小子,你还敢用这个手机,不怕被人追踪吗!”
贺泷愣了一下,呼出一口灼热的气,嗓音压低:“爸!”
“接完这个电话就把手机卡撅了。”贺山叮嘱道:“对了,总局今天派人来家里了,盘问我跟你妈知不知道你的下落,我跟你妈都是老实人,编不出什么谎话来,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了。”
贺泷原本心还悬着,居然被他爸这冷笑话给逗乐了。
“算了,您也别侮辱老实人了。”他轻叹一声:“您不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工作了这么多年,这点原则我还是清楚的。”贺山说:“我虽然听到一些说法,但是我知道我的儿子是好人,不会知法犯法,顶多就是动到谁的蛋糕了。”
贺泷的心底猛地一颤,一股热流涌上,让他喉头哽住。
“爸......”
“现在知道叫爸了,臭小子。”贺山啐了一口:“行了,你就别操心家里了,虽然你爸我退休了,但威严还摆在那儿,他们暂时也不敢把你爸怎么样,你妈更别说了,爸会把她守的好好的。”贺山不经意间叹了口气:“但是你想要爸帮你什么,爸自问也爱莫能助。”
“我知道。”贺泷说:“爸,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贺山道。
贺泷抿了一下唇角,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关于严缙云这个人,你到底了解多少?”
电话那头,晚风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山才再次出声。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听那略变得喑哑紧绷的嗓音,就知道贺山现在大概浓眉绞绕。
“我不能问吗?”贺泷说。
“儿子,有的人的存在被刻意掩埋就是为了让他们尽可能的少受外界的伤害。”贺山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像是在警告:“所以不要再刨根问底了。”
“可他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了!”贺泷的牙根渐渐咬紧,他觉得自己掀开了隐秘的幕布的一隅,无数的未知的真相朝他呼啸而来,在即将抓住的瞬间又收回去,徒留腥气冲天,这种时候让他收手根本就不可能:“严缙云就是公大的学生对不对?他很优秀性格也很好,本来应该成为一个跟我一样前途光明的警督,但是他失足了,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魏瑞明嫌他污了公大的名声,所以将他从系统里除名,还恨不得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你说老魏对付严缙云?不会吧?”贺山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很惊讶,后矢口否认:“这绝对不可能。”
“我亲眼看见的,我再晚一步严缙云他就死透了!爸,我就是因为救了他才被通缉的。”贺泷急声道:“都这个时候了您就跟我说实话吧!严缙云的本名是不是叫严潇?”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贺山连声否认。
电话的两头都是粗粝的呼吸声,父子双方在对峙和博弈,贺泷努力的想要瓦解他父亲的防墙,从中将那条牵着严潇过去的蛛丝完完全全的抽出来。
贺山似是思索了很长的时间才再次开口。
“贺泷,我现在跟你说一件事,但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这关乎到整个公安系统的形象与威严。”
贺泷低低的答应着。
贺山又咳嗽了两声,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从腐朽陈旧的土壤生出掘出:“严缙云是‘逆转录’计划中的最后一个卧底,也是唯一幸存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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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星辰趁着贺泷不在,偷偷溜进了病房。
白色的帘子撩开,床上静卧的青年被惊动,原本闭着眼睛,又吃力的将眼睛睁开了。
浓密的睫毛纤颤,那双眼睛依旧是精美漂亮,浅色的瞳孔莹润,像是含了春水。
盛星辰本是因为担心岑然所以想来问些警局里的具体情况,但立在那儿与青年对视了片刻,他的眉头一点点的皱了起来。
青年怕他站的累,又觉得这样的站距过于生疏,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于是抬手招呼:“你坐......贺队呢?”
“贺队说他回趟家。”
盛星辰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从善如流的拉了张椅子过来,眸光却觑着他不曾挪开,若有所思似的。
“你有什么事儿吗?”青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浅浅的扬唇,即使没什么力气,却努力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盛星辰轻轻“啧”了一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下巴,眼神变得莫测,他突兀的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换回来啊?”
青年愣了一下。
“我说严缙云。”盛星辰也不跟他打马虎眼,单刀直入的说:“你不是严缙云对吧?云哥一看就不是喜欢搭理人的性格,有人来大概也只会装睡,才不会像你这么......有礼貌,还陪聊呢。”
“我......”
青年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温润如宝石的眼睛里掠过小鹿般的慌乱和无措。
“你也不是很擅长撒谎。”盛星辰自顾自的说:“不巧啊,我之前有做过研究犯罪心理学的课题,casereport你知道吧?研究过类似的罕见病例。虽然你们真的长得一毛一样,但我敢肯定你们不是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性格,唔......你应该比他更招人喜欢,更好相处。”
严潇张了张嘴,无色的嘴唇翕动,他就像一株含羞草,在面对富含进攻性的试探时只懂得忍耐。盛星辰说的十分精准,他不擅长撒谎,所以在大部分无言以对的时候就会选择保持沉默。但这一次,他默了好半天,着实是忍不了了,放弃了似的吐出两个软趴趴的字:“没错。”
盛星辰眼前一亮,“所以你是......?”
“我叫严潇。”青年为难的看了他一眼,嗟叹道:“你是第一个......发现我们不同的人。”
对于这个评价,盛星辰惊讶极了:“不会吧!你们之间的差距这么大——”
“我的确不太擅长撒谎......但是严缙云很厉害,他有时候装我装的很像。”严潇咬着被角轻声说。
盛星辰的惊讶更甚:“贺队也不知道吗?”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吧......毕竟他一直都对着严缙云喊我的名字。”严潇无奈道。
盛星辰震惊到没朋友:“还有这种事?!那他喜欢的到底是你们当中的谁啊?”
严潇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知道。”
虽然知道很不合时宜,但是盛星辰的八卦小探头还是积极的开始运作了:“那你们俩具体是怎么跟他处关系的?”
严潇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的回忆着答道;“我不知道耶,我跟贺队第一次见面就是被他当成被害人带到家里去的时候吧,后来就没什么印象了。”
“没什么印象?你怎么能没什么印象呢?”盛星辰无语子。
“因为我胆子小,又很怕疼,所以那种时候都是严缙云在......”严潇用一根手指点着下巴絮絮的说道。
“哪种时候?”盛星辰嗅到了非比寻常的味道,眼珠子泛起了黄澄澄的光。
“就是打架?也有可能是吵架的时候?”严潇认真的回答说:“贺队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应该很容易生气吧?”
没听到劲爆消息因而大失所望的盛星辰:“......你们的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呢!”
“是吧?”严潇撇撇嘴,也不辩解,只将小半张脸都掩在被子里,羞答答的求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啊?”
“不告诉别人?为什么?”盛星辰不解道:“你们两个人做事风格差这么多,很容易被人误会吧?那行动起来岂不是很不方便?”
严潇撅了噘嘴,看起来苦恼的很:“说了也很麻烦哪,万一被当成精神病怎么办?肯定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盛星辰:“你这本来就是——”
对上严潇那双温柔无害的眼睛,盛星辰就把“精神分裂症”几个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严潇轻叹一声,为难的看着天花板:“主要严缙云他自己不想说,那还是别说了的好,这么长时间不也瞒下来了嘛。”
盛星辰真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你倒是挺关照他的,能评个五讲四美主副人格了。”
“我跟严缙云一直互相关照嘛。”严潇笑了笑,眼眸忽闪忽闪,像是林间的可爱小鹿。
盛星辰拍了拍头,陡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那我云哥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来?讲道理啊,他在我比较有安全感。”
严潇没吭声,眉峰轩起,如云绕远山。
盛星辰以为自己说的话唐突了,忙摆手道:“我不是嫌弃你不好啊,我是有点事儿想问问他,你们的记忆不共享对不对?”
“我没生气,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严潇有些发愁:“但是他已经好久没出来了。”
“啊?你不能把他叫出来吗?”盛星辰茫然道。
严潇摇了摇头,抿了一下唇角:“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以前一般我想偷懒了或者害怕了他就会及时出来,但是这次......”
“这次怎么了?”盛星辰着急的追问。
“我在禁闭室里挨了高天纵好长时间的打,他都没有现身......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他应该冒了一下头,在贺队来了之后又走了......就一直到现在。”严潇吞吞吐吐了一会儿,踯躅道:“明明都已经没有危险了,可他就好像不准备再出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