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正在地上画画。
石板并不容易刻东西,而且一旦稍有差池整个图案就会彻底损害,极难弥补。在乌罗看到的那些石板里,有不少内容都是刻坏了之后重新再刻的,后来首领慢慢就学乖了,有时候要记录较长的事物,先在地面上用树枝跟泥土画个大概的流程,顺便梳理自己的思绪。
这样失误的可能性就会低一些。
而乌罗走来时,一脚踩在了太阳上。
行李箱的滚轮碾出两条长长的痕迹,像是乌云般遮住了日光,首领歪着头看向乌罗,在对方彻底毁掉自己的图画之前,及时将对方喊到了自己身边,避免了更多破坏。
“怎么了?”首领问他,带着点新奇跟激动,乌罗的确经常跟别人来往,可是很少会特意寻找某个人,她有些好奇这次乌罗还会拿出什么新玩意来。
乌罗捏了一撮盐放在首领的掌心里,示意她尝尝看。
“这是盐。”
首领看着那些白色的粉末,将信将疑地看着乌罗,她的食谱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因此并不懂这是什么,是进嘴的还是像泥巴一样拿来用的。直到乌罗先捏了一撮进自己的嘴里,首领才确定这似乎是可以吃的东西,于是伸手去拿,她的吃相就比乌罗豪放多了,已经不是一小撮,而是一把抓去塞进了嘴里。
乌罗使劲儿拦都没拦住,只好不忍地避开视线。
这个都用不着自己亲身上阵,光是用一双眼睛看着就能感觉到那咸味得有多齁人,乌罗已经打算起身去给首领找点水润润嗓子了。
还好他聪明地只抓了一小把,要是拿一整袋盐出来,首领这么一塞,今天晚上就可以直接准备双人火葬了。
乌罗绝对会以谋逆罪被叉死。
说到底还是乌罗不够谨慎,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人吃什么都大口大口的,更没了解过调味料这种玩意,当然没有任何细细品味的概念了。
乌罗感觉自己很是惭愧,很是后悔,很是内疚,只期望于首领不要吃完后以为他想试图篡位。
出乎意料的是,首领的脸色在一瞬间扭曲了下后就恢复正常了,看起来并不生气,反而是惊喜,她又用手指沾了下乌罗的手心,放在唇边舔了舔这种白色的晶体,忽然吐出了两个让人完全听不懂的音来。
“这个,白,哪里?怎么?”首领说完了才想起该切换下语言系统,于是绞尽脑汁地跟乌罗交流着,她笨拙地说道,“以前,换,紫,黄,很大,有苦跟……”
“咸。”乌罗补充道,“这个很咸。”
首领恍然大悟,她点点头,重复了一次:“咸,不苦。”
不过比起学新词汇,乌罗更好奇的反而是首领居然见过盐,他不由得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搭在膝盖上形成一个塔状,指尖互相拨动着,若有所思起来。
首领应该是想问这样白色的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后面的话证实了她以前跟别的部落交换过盐,那些盐里的颜色有紫色跟黄色,结成后的晶体都较大,多数是苦咸味。哪怕是现代,没有经过精细加工的盐颗粒也足够粗大,被称为粗盐,在这个只能靠煮来制盐的时代,恐怕每颗盐的块头会更大。
这就意味着他们曾经有过调味料,或者已经意识到了盐对人的重要性,所以在交易里有相关的信息。
现代绝大多数人都更习惯于白色的食盐,这是因为常用盐多数是从盐井或者盐湖里提取出来的,且经过加工。如首领所说的紫色与黄色的盐,很可能是天然矿盐稍加处理后的产品,根本不存在提纯这道手续,还留有杂质,同样保留了本身的色彩。
其实现代也有各种颜色的盐,只是国内用的较少,比如吃牛排时放在餐桌边的玫瑰盐就是一种粉色,而且颗粒较粗,像是破碎的糖果一样。
乌罗沉思片刻,又问道:“你们吃咸吗?”
“吃。”首领点了点头道,“没有兽的时候,吃果子,会累,睡觉,脸很痛,脸黄黄,跑不动。”
应该是头很痛,缺盐会导致晕厥跟头痛,首领还暂时分不清头跟脸的区别。
“怎么吃,换吗?”乌罗又问她,“还是你们会做盐?”
首领摇摇头道:“盐,陶器(厉害)的巫会,我,不会。有东西,吃了,一样。”她歪着头想了想,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的形容过于简单,难以理解,因此陷入苦恼之中,皱着脸思索了好一会儿,用树枝无意识地敲着刚画上的小人脑袋,慢吞吞道,“你,等,我去拿。”
“我跟你一起。”乌罗立刻站起来,他实在很好奇这些原始人是怎么摄入盐分的。
换盐是乌罗深思熟虑后的打算,原因很简单,他们这些时日来明显食物从荤素搭配到果子加倍,狩猎对男人们仍然是很危险的活,而且并不是每一次外出都会有收获。缺少了动物身体里的盐分补充,整个部落很快就会陷入缺盐的状态,直到男人们猎到动物为止。
而缺盐状态下的男人们外出狩猎,危险程度必然会增加。
一代代人的生存,固然是用性命与经验争斗交换而来的,可乌罗都已经开好挂待在这里了,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遇到危险的大型野兽算是命不好或是不走运,可是因为缺盐嗝屁那就实在是太没意义了。
可以,但没必要。
因为路程并不遥远的缘故,首领通过了乌罗的入队申请加跟随行为,她一边走一边观察,不时撩撩花花草草,从行为到神态都体现了一个渣女的风流本色,堪称赏花弄草、雨露均沾。而乌罗战战兢兢地跟着她后面打草丛,生怕窜出一条蛇就把自己咬了,毕竟要是出事,商场里有没有血清,他还有没有那个意识撑到找出匹配的蛇都两说。
分明是首领在对花花草草耍流氓,可乌罗却感觉担惊受怕的自己才像是那个即将被抓的出轨渣男。
自从狼群事件过后,乌罗一直不太敢单人行动,除了洗澡。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首领忽然蹲下身搓起了一团泥土,乌罗疑惑地看着她——看着她把土塞进了嘴里嚼了嚼,不由得一阵激灵。
首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搓起个小泥团往乌罗嘴里塞,这攻势来得太快太猛太令人猝不及防,乌罗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中了招,感觉泥土的腥味跟苦涩瞬间从舌尖扩散到了大脑,彻底将他逼到死亡深渊的边缘。
这一定是报复!!!
乌罗瞪圆了眼睛,在身体做出自我保护反应之前急忙先吐出了泥团,要是反呕出来,估计酸水都得吐出来。他干呕了两声,呸呸地往草丛上吐泥,却发现首领还在耐心地嚼着那团泥土。
而泥土残留的苦咸味也在令人作呕的恶心感后姗姗来迟,徘徊在味蕾上挥之不去。
“这个,可以吃,兽舔过。”首领认真地教导乌罗,“没有肉,就吃这个,还有果子。”
乌罗听说过身体缺乏锌铁的时候,人很容易患上异食癖,泥土里有许多微量元素能补充人体,看首领的样子,应该是有一定的经验,能筛选分辨哪些泥土可吃,哪些泥土不行。又也许跟异食癖无关,她们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无论是怎么样活着。
吃泥土对乌罗而言匪夷所思,可对首领他们而言,说不准是一种生存的方式。
之后又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首领才找到了几棵在乌罗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小树,她翻找片刻,从枝头上择下一枚青涩的果子递给乌罗。
这果子还没熟,吃起来是酸苦带着点微咸。
“红,才可以吃。”首领捏着果子介绍道,用手蹭过果子的表面,“白,咸。”
这玩意……该不会是盐肤木吧。
乌罗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这棵陌生的树,仔细观察了会儿手里的果子,按照首领的形容,应该是果子红透了的时候才能吃,上面会有一层白霜,是咸的。
这种树在生活里并不常见,不过在某些区域是孩子们的零嘴,跟串串红差不多,表皮的白霜是树的盐分,里头红色的果子是带着点酸甜的,混在一起吃是一种很奇妙的味觉轰炸。乌罗对这种树的了解还是来源于一单大生意,有位老板在老家搞园林绿化,因为季节恰好,特意请来做客的乌罗吃过这种果子。
最开始乌罗还以为是小颗的糖葫芦,因为盐霜挂在外面,里头红色的果子透出色来,跟糖葫芦非常相似。
没想到是咸酸口味的。
这玩意不能说很好吃,但是也绝不能说不好吃。
首领没有理会乌罗的发呆,而是略有些惋惜地摸着树皮,介绍道:“这个,好吃,少,只能吃很少。”
“泥土,果子。”首领详细地介绍完了自己的情况,开始反问乌罗了,脸上充满了求知若渴的好学,“盐,白色,小,怎么做?”
对于盐的制作,乌罗只有煮海水跟一堆初中学到的化学方程式这两个念头,前者可能性不太大,而后者压根没半点屁用,别说方程式了,就是再加给他一个实验室,整个实验过程也早已经忘记了。
于是乌罗当机立断,不假思索地回答:“跟人换的。”
首领茫然地看着他,疑惑道:“换?”
乌罗脸不红心不跳,中气十足:“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