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敏锐地抓住了刚刚那句话的关键——是“搬回来”而不是“回来看看”,眉头微微一蹙。
霍成宇有两个儿子。
当年离婚时,大霍栩一岁的哥哥——霍翊是被前妻带走的。
之前在霍栩的生日会上,她曾见过霍翊一次,印象并不算好,两人之间也确实发生了一些龃龉。
霍翊那黑沉沉的眸光,让她记忆深刻——
清寒、不屑还笼着一股戾气。
霍栩叽叽喳喳没心没肺,但只要霍成宇拧下眉,他便会收敛一些。
霍翊不一样,他分明是连霍成宇都不放在眼里——
“我人前喊你一声‘爹’就得了,霍成宇先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是那个阴雨绵绵的生日会里,霍翊对霍成宇说的话。
被她无意间听到了。
少年懒中带欠的语气里,是目空一切的张狂。
*
看着夏未凉皱着眉,半天没吭声,霍栩以为她是犯怵了,顿时“哎呀”一声,扯着嗓道:“怕了?怕了就别整天耷拉着脸,对我客气点,说不定我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夏未凉深知霍栩是典型的“越理越起劲”,所以一般都不理会他。
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晚风将她别在耳后的碎发又吹散了,黏在了脸颊上,她抬手将其拨开,但没一会儿又黏了上来……
有点烦。
霍栩没人搭理也不要紧,他自学了“单口相声”这门民间艺术,且还有了一定造诣。
一个人也能说的很起劲——
“夏未凉,你倒时候可别哭啊,我哥揍人可狠了,他一个人能挑翻七八个小混混,就跟串糖葫芦似的,我亲眼见过的……”
*
回到家。
她正对门的房间已经打开了,李姨正在屋子里收拾。
见到她,李姨忙招手:“快来看看,这应该差不多了吧?”
夏未凉本不想看,却被跟在身后的霍栩一巴掌推了进去——
“我哥今晚就回来了,你到时候可把门锁严实一点。”
房间里。
窗帘、被单以及各种用品全是新的,用色款式,一眼就能看出是男性的物品。
“还可以吧,都是你妈妈选的。”李姨看着夏未凉,笑着道。
“我妈妈选的?”夏未凉迟疑了一下。
“是啊,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你妈妈亲自挑选的,忙前忙后的弄了大半个月呢,”李姨叹了口气,“都是照着那孩子的喜好来的,真是用了心的,就怕那孩子住不惯……”
李姨文化水平不高,作为一个朴实的劳动人民,她已倾尽所能来夸赞一个人。
夏未凉抿着唇,没吱声。
大人们都在竭尽全力地构建一个和谐家庭,无论行动是出于真心,还只是假意,但毋庸置疑的是,各种细节都做的很好,近乎完美。
她这种内心有些拧巴的“小黑头”,也被硬生生地抹上了一层“幸福”牌粉底液。
看起来,好像真的没什么不满的。
继父对他还不错,妈妈也在身边,衣食无忧还有大房子住……
夏未凉微微一笑:“挺好的。”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回想起沈微给她打的那些电话。
几十通催她回来的电话,但没有一通,提到霍翊要回来的事情。
茫茫夜色和深深的无力感,一道将她淹没。
没有愤怒。
她只是有些茫然,也有些无奈。
然而。
直到凌晨一点,说好会过来的霍翊,都没露面。
霍栩一直在楼下的客厅等他,这时候不满和抱怨已经塞满了整座别墅。
霍成宇回来后,一遍一遍地给他打电话,却迟迟没打通,气的也是火冒三丈。
沈微则在一旁,温言好语的劝慰着。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安静地躺在床上,将耳塞塞的更紧了些。
*
次日,霍成宇难得没去公司。
跟赌气似的,非要在家里等到大儿子。
看到夏未凉的那一刻,他阴云密布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暖色。
她看的出来,这抹和善是硬挤出来的。
霍成宇眼下心情是糟糕透了。
见她拿着书包,他温声问了句:“亮亮这是要出去啊?”
“嗯,我和同学约好了。”夏未凉说。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一宿没睡躺在沙发上打盹的霍栩忽然搭了句嘴。
霍成宇白了他一眼。
夏未凉明白,霍成宇应该也想知道。
“女生,乔思恩。”
“哦,是那个小姑娘啊。”霍成宇笑了笑,“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啊。”
乔思恩。霍成宇是认识的。
他那次突然来学校接她放学,便看见了她和乔思恩走在一起。
当时乔思恩还问了句,“这是你爸爸吗?”
她一时无言。
倒是霍成宇反应快,先开了口,“我是她叔叔。”
……
“你们去哪儿玩啊?”霍栩又伸着脖子问。
“去写作业。”夏未凉说。
“啧啧,你作业还没写完啊?”霍栩眉梢一扬,脸上写着“幸灾乐祸”。
“嗯。”夏未凉应了声。想了想,又问了句,“你呢?”
她的语气很平静,神态也完全是随口一提式的不经意。
但她确实是故意的。
她知道霍栩一定会嘴硬说自己写完了,也知道霍成宇清楚自己儿子的德行,并会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再来一顿说教。
情况也果然没让她失望。
“我、我当然写完了。”霍栩撇了撇嘴,“以为跟你似的啊。”
“你写完了?”霍成宇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梦里写完的?”
霍栩:“……”
“你今天哪都不许去,就在家给我好好写作业。”霍成宇命令道。
“爸……”霍栩一脸哀怨。
*
咖啡馆里,乔思恩已经到了。
桌上歪七斜八的放着数理化三门课的练习册和试卷。
夏未凉瞄了一眼,乔思恩的情况可能比她还糟糕。
大片大片的空白,有些触目惊心。
经过昨天的奋战,她日记解决了一半,今天一天应该是能完成的。
但乔思恩的嘛,除非这两天都别睡了。
“你暑假都去干嘛了?”夏未凉放下包,忍不住埋汰了句。
“我不会做嘛,”乔思恩一脸讨好,就差没弄个小尾巴在跟前摇上一摇了,“救我,女菩萨。”
夏未凉无奈,将自己的作业递了过去,“下不为例。”
“我佛慈悲啊。”乔思恩满心欢喜地接过“恩赏”。
“……”
夏未凉没再跟她说笑了。
此时已经打开手机,在百度文库里又找了一些篇记叙文。
但乔思恩这个学渣,抄都抄不明白,但又不敢打扰夏未凉,只是时不时的对着现成的答案挤眉弄眼,抓耳挠腮。
夏未凉好气又好笑,一时间又分了神,一句话重复抄了好几遍。
大写的难受。
一时又走起了神。
*
想起小学四年级的暑假,老师也布置了日记。
她那时候倒是老老实实地每天写日记,但到了开学前一天,却发现日记本不见了。
她将日记丢在了奶奶家……
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在脑子里将老师构画成了会吃人的魔鬼,在家急的哇哇大哭,还说了些“不去上学”之类的话。
得知情况,在外工作的沈微气的差点要订机票回来揍她。
唯一一个安慰她“没事没事”的,是爸爸。
爸爸还一宿没睡,帮她写日记,还刻意模仿小学生字迹。
最后到底是交了差。
现在,她再也不会因为作业这种事情哭,也不会有人再帮她写日记。
爸爸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
“怎么了?”乔思恩一抬头,就见夏未凉在发呆。
“写的有点烦。”夏未凉避重就轻地说。
她不想跟别人讨论这些事,也并不需要安慰和同情,因为没有什意义。
乔思恩难得见她吐槽,觉得有些新奇,打趣了两句后,又开始鼓励:“咱们坚持坚持,今天写完,咱们明天还能玩一天呢,我们家飞飞明天决赛了,我可得好好给他打榜。”
“飞飞”是乔思恩追的一个男明星。
若是能将对飞飞的一半热情用在学习上,那她说不定都有机会去搏一搏清北了。
夏未凉应了声,刚准备收回视线时,却发现窗外聚集了好几个社会小青年,染着花花绿绿的头发,穿着奇装异服,从头到脚都写着“老子想做这条街上最炫酷的崽”。
视觉效果冲击力极强。
连说要好好写作业的乔思恩,也不由分说地扔下了笔。
不远处,黑色的路灯杆上倚着一位少年。
顶着被日光釉的发蓝的头发,其实也很另类。
但他长了一张帅的极具攻击性的脸,硬是将这造型支棱了起来。
与跟前的“花红柳绿”形成了鲜明对比,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时尚潮流”,什么又是“丑人多作怪”。
“啊啊啊啊啊啊!这简直是踩着我的审美点跳恰恰嘛!”
乔思恩尖叫完后,赶紧拿出手机,怼着他的脸,一个劲儿“咔擦”,准备拍照发圈发博了。
太阳有些刺眼,少年抬手遮了下光,素白瘦削的手臂上有只蝴蝶刺青,黑蝴蝶,很扎眼。
他眼皮懒洋洋地一掀,压出了一道深邃的皱褶,黑漆漆的眸子扫了眼众人,须臾,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
“就是他!”一个像是领头的黄毛指着少年,“给老子狠狠地揍!往死里揍!”
黄毛声音尖细刺耳,咖啡店里的人都听到了。
少年却像是浑然不觉,只慢悠悠地抬手,捏了一下左耳。
耳上,还缀着一颗蓝色耳钉。
社会小青年们很快就将他围了起来。
这人身高腿长,扎进这几个在“170”线上左右横跳的混混堆里,有种鹤立鸡群的既视感。
人一多,乔思恩的位置不太好拍“主角”,她一把拉过夏未凉的手,“我们快走近点!让我多拍几张那蓝发帅哥!”
夏未凉却有些头疼。
蓝头发的的确长的还可以。
只不过那和霍栩有几分像的眉眼,以及那手臂上的“黑蝴蝶”,和记忆里那句“你给我等着”,严丝合缝的粘在了一起。
他是霍翊。
几年不见,这人好像更加狂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