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翊逆光站着,眉眼里陷在阴影中，透着一股子作弄人的坏劲。
看着就是没安好心。
但要想想他真做了什么坏事，好像也没有。
眼下这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脖颈,又凉又黏，难受地厉害。
夏未凉抿了下唇，硬着头皮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离的又近了些，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霍翊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子淡香。
夏未凉用的是他的沐浴露，所以这味道跟他自己身上的是一模一样,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好闻过。
“干嘛？”夏未凉问。
“给哥哥点根烟,”霍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栏杆，懒的没个正行，“哥哥就帮你拿吹风机。”
夏未凉默了几秒,伸出手：“打火机。”
霍翊将打火机递给她,又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塞嘴里轻咬住。
慵懒的目光从她眉眼间扫过,嘴角吊上了一抹淡笑。
他其实并没有捉弄女孩的嗜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捉弄夏未凉。
这人浑身都绷着一股子劲儿，只有在跟他针锋相对的时候,那股子劲儿才释放出来。
他喜欢看她张牙舞爪劲儿劲儿的样子。
夏未凉垂眸打量着霍翊的打火机。
曜黑色,金属质感,有点重，很高级的样子。
跟她以前用的塑料打火机不是一个世界的。
但使用方法貌似差不多。
“知道怎么用吗？”霍翊看她磨磨蹭蹭，有些好笑。
“知道，”夏未凉白了他一眼，“用过。”
霍翊挑了下眉：“以前还给别人点过烟？”
“点过蚊香。”夏未凉淡淡道。
她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机身,手指微微一动，将上方的小银片拨到一边。
这是调档用的。
现在是最大的火力。
调好后，她抬眸看向霍翊：“头低一点。”
霍翊哂笑一声，乖乖低下头。
她拇指用了点力，随着“咔擦”一声，艳红的火苗一下蹿了出来，蹿的老高……
差点烧到霍翊头发。
幸亏他反应快，要不然刘海肯定烧糊了。
他条件反射地说了一个“操”。
“操”完后，咬在嘴里的烟便掉落在地。
夏未凉睨着脚边的香烟，皱了下鼻子，神情无辜：“再来一根？”
霍翊气笑了。
这人什么时候要是乖乖听话了，那才叫见鬼。
他将打火机扯了回去，带她去拿了吹风机。
夏未凉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吹头发。
霍翊环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看着这慢吞吞地劲儿有些不耐，“我来给你吹。”
说完，抬腿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拽过吹风机，按下了最大档，就这么帮她吹了起来。
看着毫无章法，将她头发弄的跟梅超风差不多，但其实又拿捏着力度。
动作其实很轻，并没弄疼她。
效率确实很高，没一会儿就吹干了。
“好了。”拔下电线后，霍翊又揉了她两下头发。
这时，手机响了，一条新短信。
苏怀悯到了。
*
小区门口。
苏怀悯将购物袋递给他，“这是在我朋友的店拿的。”
霍翊：“那也谢谢你朋友了。”
“不客气，”苏怀悯笑了笑，“我朋友还开了个网店，男装女装都卖，你下次要是有掉进河里的男同学也是可以找我的。”
“？”
“我感觉那掉进臭水沟的女生应该挺好看的，”苏怀悯歪头一笑，“你能帮忙拍两张照发给我吗？我朋友需要合适的买家秀来镇个店。”
霍翊嗤了一声，“你觉得掉进臭水沟的，还能有什么漂亮姑娘吗？”
苏怀悯：“……”
“钱我回头会转给你。”霍翊摆了摆手，径直走了。
苏怀悯摸了摸鼻子，或许她刚刚不该加“男装”那两个字？
*
霍翊出去后没多久，沈微给她打来了电话。
事实上，洗澡那会儿，就已经有了沈微的七个未接来电。
夏未凉深吸一口气，走到阳台，接了这通电话。
“你把谁的作业带回家了？”沈微开门见山地问。
因为夏未凉总是找借口，她稍稍想了一下，就觉得不对劲。
夏未凉咬了下唇，没吭声。
一股山雨欲来的感觉。
“我给你们全班同学都打了电话，没人说你带了他们的作业。”沈微语速很快，语气也咄咄逼人。
这里的空气明明很清新，她却有一种窒息感。
“乔思恩的电话我也打了，”沈微又说，“你不就这一个朋友吗？我也问了，说你没拿。”
你不就这一个朋友吗？
夏未凉忽而觉得好笑。
以前在老家，她其实有不少朋友的，只不过沈微不喜欢她和那些小孩玩。
沈微那时候在容城这种大城市工作，她和爸爸在十八线的县城老家。沈微一年回来一两次，每回都会给她买很多东西，她一开始看到漂亮衣服很高兴。高兴地穿上新衣服和小伙伴们玩，小孩玩起来总没个度，弄的一身脏兮兮，回家就挨沈微的训，不准她再出去“疯”。
“夏未凉，你到底把谁的作业带回来了？”沈微又问了一遍。
“霍翊。”夏未凉淡淡道，“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沈微愣了一下，“霍翊？”
夏未凉听出她的惊讶。
也不知她是在惊讶忘记给霍翊打电话，还是不相信霍翊会写作业。
“我待会就给他打，”沈微问，“你现在又在哪儿？”
“跟他在一起，他有题目不会，我在教他。”
“行，那我先相信你这一次，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算账，我今天特意抽一下午的时间，你就这么……”
“我信号不好，听不清。”
她心累的厉害，也不想跟沈微吵架。
以前跟沈微辩驳过几次，沈微不是扶着头就是捂着胸口，一副被她气的身体很难受的样子，所以眼下只好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挂了电话。
深深的无力感，没过她的头顶。
她不止一次的跟沈微说过，她不需要买衣服，不需要那些昂贵的品牌，但沈微从来没当回事。
沈微对她的要求很多，以前看霍栩的表姐妹们学钢琴，也要她学钢琴，看到人家学舞蹈，也要她学舞蹈，看见别的小孩穿着精致的衣服，也要给她穿……
沈微想成为人上人，所以逼着她也得成为人上人。
她搭在栏杆上的五指慢慢合拢、收紧，骨骼挤压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蓦地，又打开了，在虚空中缓缓垂下。
在这一刻，她希望白昼能够无限拉长，这样就不用在漆黑的夜里黯然回家。
*
霍翊一回来发现夏未凉站在阳台上，单薄的身躯深陷在灰蓝色的光影之中。
他拧了下眉，走了过去，偏过头看她，见她眉头微锁，茫茫然的目光里透着股子颓丧。
还是丧到了极致。
“怎么了？”他问了句。
夏未凉侧过头，看他，眼神很空洞：“我今晚，能住这儿吗？”
霍翊愣了一下。
“……我说着玩的。”
夏未凉收回视线，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察觉到自己的失言。
她幻想着自己是只遁地兽就好了。
遁到地心里去，谁都找不到。
霍翊眸光暗了几分。
他知道夏未凉刚刚不是在开玩笑，她今天就是不想回家。
在街上那会儿，衣服弄的脏兮兮的，还在瞎窜。
让她回去，就是不回。
“霍栩欺负你了？”霍翊蹙了下眉，幽暗的眸光里裹着点戾气。
“没。”
“那是霍成宇？”
“不是。”
“……”
房子漏水了？
楼塌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的出夏未凉并不想说，所以只好及时忍住，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静默地站了半晌。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
是霍翊的手机。
他垂眸看了眼屏幕，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容城。
按下了接听后，须臾，一个女声穿了过来。
“我是沈阿姨。”
电话那头的人说。
话音刚落，夏未凉就看了他一眼。
他眼下和夏未凉离的很近。很明显，夏未凉也听到了这句话。
他没有避讳，就当着夏未凉的面接了电话。
“亮亮跟你在一起吗？”沈微问。
霍翊想了一下，“亮亮”好像是夏未凉的小名。
“她刚跟我说，她现在和你在一起。”沈微说。
“是跟我在一块儿。”霍翊说。
“她还说把你的作业带回来了，是吗？”沈微又问。
“……”霍翊愣了一下，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夏未凉，很快应了声：“是的。”
“奥，那就没事了，我还以为她在撒谎，”沈微似是舒了一口气，“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她。”
“好。”
通话结束后，霍翊大概明白了情况，这丫头应该是跟她妈妈闹了矛盾。
他没问究竟。
只将勾在指上的袋子递了过去：“去换衣服。”
夏未凉接过衣服：“谢谢。”
霍翊扬了下眉。
“刚刚的电话。”夏未凉抬眸看他，又说了句“谢谢”。
比起这衣服，她更感谢那通电话。
她没想过沈微会偏执到给霍翊打电话。
也没想过霍翊会帮她圆谎。
霍翊笑了笑：“那下次霍成宇要是找我麻烦，你记得帮我说话。”
夏未凉点了点头:“好。”
霍翊伸出手：“合作愉快。”
夏未凉看着这宽大的五指，唇角微微一弯，也伸出手：“合作愉快。”
*
夏未凉拎着袋子，转身去了卫生间。
霍翊摸出手机，抽空看了下王开来给他发的微信消息。
傻狗问他要“爱的见证”。
他这才想起奶茶的事。
那时候跟夏未凉掐起来，早不知道把奶茶扔哪儿了。
找了一会儿，发现滚到了某个角落，里面的料都洒了出来。
他“操”了一声，对着地上的“垃圾”拍了几张照，给王开来发了过去。
没再管他。
很快，夏未凉换好衣服出来了。
苏怀悯给她拿的卫衣是宽松设计的，衬的人更娇小，裤子是铅笔裤，勾勒出她纤细笔直的腿形。
她不喜欢披头散发，所以刚刚在卫生间，也将头发也扎了起来。
随手扒拉了两下，扎成了一个很有蓬松感的马尾。
霍翊看着她，凸起的喉结上下一动。
其实，夏未凉只要稍稍地收拾一下，就很好看。
他想起苏怀悯说的话，于是找了这个借口，拿出手机光明正大地拍了几张夏未凉。
当然，没发给苏怀悯做什么买家秀，他自己留着。
赤i果i果的假公济私。
“走吧，带你去吃饭。”拍完，他拿了件外套穿上，准备出门。
“我不饿。”夏未凉说。
她一点都没胃口。
“我饿了，”霍翊侧过身看她，“你今天扎了我一刀，陪我吃个饭不过分吧？”
说完，他还撸起袖子，扬起手臂。
伤口鲜红。
罪证确凿。
夏未凉抿了下唇，跟着他走了出去。
*
出了小区，夏未凉看到不远处有家药店，她让霍翊在门外等一下，自己进去了。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瓶喷雾酒精和创可贴。
粉色的小熊创可贴。
儿童款的。
走到霍翊跟前，她什么也没说，径直拉过他受伤的那只手臂，将袖子往上一捋，往伤口上喷了酒精，而后又将手臂抬高了一些，对着伤口轻轻吹了两口气，等液体干透之后，才撕开创可贴，给他贴上。
霍翊垂眸，安静地看她跟摆弄玩具似的摆弄自己。
清理好伤口后，她将霍翊的衣袖扯了下来，然后抬眸跟他道了声歉：“对不起。”
毕竟弄伤了人家。
霍翊睨了眼手上这幼稚到可笑的创可贴，眉梢一挑：“你这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没。”
“一刀之仇，就这么算了？”
“……那你还要怎么样？”
“没想好。”
“……”
“会记着，你别赖账。”
“……”
走了没几步，他将袖子又捋了上去，露出了那一截傻乎乎的创可贴，唇角弯起一抹浅弧。
*
找了个还看的过眼的店吃了晚饭。
夏未凉没吃几口。
霍翊其实也并不饿，只是怕她饿着。
见她吃不下去也就算了。
心情不好，谁都吃不下去。
静默之际，他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赵如意打来的。
赵如意被王开来闹的没办法，只好喊霍翊过来拯救他。
“哥，来酒吧一趟。”赵如意说。
“不去，”霍翊看了眼夏未凉，“老子是好学生。”
“少爷从良了？”
“从你妈。”
“你这还好学生？”赵如意叹了口气，“过来吧，我快被王二狗搞死了。”
“不去。”
“就在大学城这里，你不是也在那边吗？很近的。”赵如意顿了顿，又接着劝，“这里不乱，都是大学生呢，素质高的很，全容城最讲文明树新风的小酒吧，名字就叫‘正经’，我堂哥同学开的……”
霍翊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将手机搁到了一边。
夏未凉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要去酒吧吗？”
“不去。”说完，霍翊又问，“你想去哪儿？”
“我有点，”夏未凉眨巴着眼，“想去酒吧看看。”
她眼下烦到了一个极点，心里像是积着一团火。
做一些疯狂躁动的事情，说不定能缓解不少压力。
“……”
对视了半晌。
霍翊嗤了一声，将搁在桌上的手机捡起来，让赵如意把酒吧的地址发过来。
*
酒吧很大，三楼有个台球厅。
赵如意和他的同学打台球。
这几个人都认识霍翊，但大家也很有自知之明，霍翊认不认识他们就不知道了。
“霍、霍霍翊带了个女生过来。”朱迅刚从洗手间回来，路过前台看到了霍翊，但觉得跟人家不熟，又挺怕霍翊的，就没敢跟他打招呼。
赵如意握杆的手一顿：“女生？”
“是啊！还挺漂亮的！”朱迅兴奋地唾沫横飞，准备将夏未凉从身高到长相再到气质，跟众人好好描绘了一番。
但大家并不捧场，听到一半，有人就不耐烦地嚷嚷：“赶紧看看去！”
“走走走！”
“……”
所有人纷纷搁下杆子，往外跑去。
赵如意挑了下眉，也跟了过去。
最后，朱迅也跟着走了。
王开来上完洗手间回来时，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一时间以为走错了地，又四处找人去。
前台处。
霍翊刚准备给赵如意打个电话，发现几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
几人在夏未凉跟前整齐顿住。
赵如意扯了下唇，又做了个手势：“我喊一二三，大家——”
众人心里神会：
“嫂子好。”
整整齐齐的一声。
喊完。
又齐齐整整地给夏未凉鞠了一个90度的躬。
夏未凉看了眼霍翊，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没见过这场面。
无疑是道超纲的题。
霍翊目光懒散地扫了她一眼，挑了下眉，然后撇过视线，看着赵如意，淡淡吐了两个字：“位置？”
夏未凉愣在原地。
他竟然不解释？
“嫂子，往这边走呢。”赵如意一抬手，做了个带路的姿势。
夏未凉抿了抿唇，想解释两句时，就见霍翊转过身看着她，目光幽幽：“赵如意，你应该喊‘妈’。”
赵如意：“？”
“这是我同桌。”霍翊总算是解释了句。他知道夏未凉有些不好意思。
赵如意这时想起来在一中门口那个关于“见你妈”的讨论。
他们这些人都是无法无天地长大的，嘴巴里是百无禁忌，没什么忌讳。
赵如意毫无心里负担地就喊了她一声“妈”。
夏未凉：“…………”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正经的人怎么能有正经朋友呢。
赵如意早早就定好了座位。
见到霍翊来了，他便让朱迅他们先去三楼打球了。
他知道霍翊不太喜欢人多嘴杂，特别是今天还带了个看着挺乖的小姑娘。朱迅那几个人，脑子缺根弦又跟霍翊不熟，三杯酒下肚，混起来就会没个尺度，到时候开玩笑开过了，可能会很尴尬。
酒吧里面，五颜六色的灯光忽明忽暗。
像极了这时而压抑时而躁动的青春。
台上，驻唱歌手抱着把木吉他，弹唱着时下流行的民谣。
沙哑悲怆的声线里，是他无人问津的怀才不遇。
人很多，没有知己。
他自弹自唱，自艾自怜。
到了八点，酒吧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确实如赵如意所说，目前看着倒还行，没看到什么魑魅魍魉。
王开来这回子终于找到组织，见到霍翊一把来了个大熊抱：“你还是爱我的。”
霍翊蹙着眉：“爱你妈，死远点，臭死了。”
王开来跟树袋熊一样贴在他身上：“我不。”
夏未凉：“……”
这真的不是基佬吗？男生的友情都长这样吗？
……
赵如意这时清了清嗓子：“王二狗，过来，见见咱妈。”
王开来瞪着大眼，才看到了被赵如意挡住了夏未凉，顿时一声响彻天际的“卧槽”。
霍翊脚步一顿，看着站在赵如意身边的夏未凉，下巴微抬：“过来。”
夏未凉刚准备朝他走过去，一旁地赵如意抬臂一挡，朝着霍翊笑了笑：“放心吧，我们会把你的小同桌照顾好的。”
说完，还给王开来使了个颜色。
王开来会意，连忙附和：“就是就是！”
霍翊扫了他们一眼，冷冰冰的眼神明显是质问他“想死否？”
赵如意打量着他，半晌，意味深长地一笑：“也是，你的同桌，当然是你亲自照顾最好了。”
王开来立马朝霍翊做了个敬礼的姿势：“您亲自照顾妥帖，妥帖哈。”
“跟着我。”霍翊没理会他们，垂眸看了眼夏未凉。
看到夏未凉站到他身边，脸色才好了一些，但又说了句：“跟紧点，别乱跑。”
即使是大学城的酒吧，那也是娱乐场所，总会有些有不三不四的人。
赵如意看着霍翊的背影，舔了下唇。
王开来挠了挠头，看着赵如意有些不解：“他这是几个意思啊？不是意思意思吧？”
赵如意瞥了他一眼，“你几时见他跟女生意思意思过？”
王开来抬手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那也，确实。”
不要说跟女生“意思意思”了。
就是在平时玩游戏排队过程中，若是队伍里有妹子说“哥哥带我”之类的话，霍翊二话不说立刻就秒。
所以，他真的一度以为这人的性取向有问题。
从不带妹的翊翊……
不带则已，一带必然就是认真的。
*
夏未凉觉得霍翊的朋友挺热情的，不是她想的那种目中无人狂的没边。
这个叫赵如意的，看出她不怎么想说话后，就没再问她问题了，还拉住了一旁想要问东问西的王开来。
王开来一时又开始絮叨起他那凄惨无果的初恋，说着说着又哭了，一时抱着赵如意的肩，泣不成声，鼻涕眼泪全流在他衣服上。
赵如意内心是极为嫌弃的，但这时也只好忍着，毕竟兄弟一场。
王开来哭了许久，最后似是终于释怀了，猛地抬起头，端起桌上的酒，十分豪气地一口闷了下去：“我今后若是再想她，我就是狗。”
霍翊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想说“你本来就是狗”。但又想了想，算了。
做人么，还是要积点德。
别哪天反噬了。
他眼角余光扫了眼身旁的夏未凉。
王开来灌完三杯，还要喝。
赵如意拉住他：“行了，行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明天你他妈还要上学。”
“但这杯得喝，”王开来挣开他的手，“这杯得敬一下我妈。”
说完，他朝夏未凉举起了杯。
夏未凉觉得脑壳有点疼。
她儿子要是这样，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拖回家揍一顿。
王开来踢了一下赵如意：“你也起来。”
赵如意无奈，只能陪着他一起疯，但不忘跟夏未凉解释了句，“这傻狗脑子有点不正常。”
两人各自端了两杯酒，朝夏未凉举了举。
举完，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见状，夏未凉觉得自己不喝也说不过去。她其实喝酒还行，放假时偶尔还陪外公喝过一点。
酒量在女生中间，应该还算可以。
酒杯刚碰到唇，一只手伸过来。
瘦削修长的五指罩住了杯口，将她的酒杯挣了过去。
夏未凉偏过头，只见霍翊捏着酒杯，将它一饮而尽。
喝完，霍翊抬眼看着赵如意：“给她拿点果汁。”
赵如意故意使坏：“酒吧哪有果汁啊？”
“那就去给她买杯奶茶。”
赵如意“啧”了一声。
霍翊又凉凉扫了他一眼。
“行行行，果汁果汁，小同桌喝果汁。”赵如意不怀好意地笑着起身。
*
过了一会儿，酒吧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只见一个男生抱着一束玫瑰走上了台，低头跟酒吧驻唱沟通了一番。
驻唱很快抱着吉他，退位让贤。
男生便拿过话筒，清了清嗓——
“一首《合久必婚》，送给我的媛媛，我们毕业就去结婚！”
四周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地鼓掌。
刚刚还有些沉闷的环境，顿时燃了起来。
男生跟着伴奏，深情款款地唱了起来。
其实唱的还可以，没太跑调，就是粤语发音很蹩脚。
不过瑕不掩瑜。
重要的是心意很足，以及这种行为着实刺激。
尖叫声连绵起伏，不绝于耳。
整个酒吧的人，都在疯狂呐喊：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
年轻人，喜欢就喜欢的明目张胆，爱就爱的热热烈烈。
曲罢，男生和他的媛媛在台上就接起了吻。
有情人终成眷属。
又掀起了一阵狂欢热潮。
霍翊偏过头，发现夏未凉看的很起劲，还给他们鼓起了掌。
他咬了下后槽牙，抬手拍了这人的脑袋，声音压的低沉：“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少儿不宜？”
“你不也在看？”夏未凉不满地回嘴。
“我，”霍翊往沙发上懒懒一靠，“成年了。”
夏未凉不服气的还击：“那你厉害啊。”
“？”
“比我多吃一年饭呢。”语气里不无嘲讽。
“……”
张牙舞爪的夏未凉又回来了。
*
但还是那句话，凡事都有例外。
某个角落还有个失恋的人呢。
王开来不爽到了极点，因为这男生长的贼像吊锤他的那个劳什子的“前男友”。
他端起一杯酒，咕噜灌下去，不满地嚷嚷着：“老子刚失恋呢，这他妈的还在秀恩爱。”
赵如意没忍住，不厚道地笑出声。
“切！唱成这样，还好意思上台唱？就你会唱？就你有女朋友？就你会得瑟……”王开来骂骂咧咧了一番，将视线定在了霍翊的身上，“哥，你唱歌不比他好听多了？赶紧上去搞一首！”
霍翊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边接受祝福的小情侣。
也有点莫名其妙的不爽。
“哥，你上去唱，用你这一身的魅力打败他，就他长了张嘴会唱歌是不？”王开来使劲撺掇。
赵如意不动神色的打量。
这要搁往常，霍翊早甩过来一句：“闭嘴，傻狗。”
但今天，他没有。
有点反常。
片刻，霍翊缓缓起身，将酒杯搁在桌上，抬脚朝驻唱那边走去。
赵如意的精神，顿时一抖擞。
“哥！用你那该死的魅力秒杀他！”王开来又嚎了一嗓。
*
霍翊走到台边，拿过驻唱的吉他，漆黑的眸光扫了眼众人。
闹哄哄的酒吧，一瞬间鸦雀无声。
霎时，蓝色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将他全身都罩在了光华之中。
霍翊本就桀骜轻狂，此时更是一身锋芒。
他轻轻抬手，只是漫不经心地拨了下弦，却将人撩的心神荡漾。
有人已经开着闪光灯，拍起了照。
刚刚表白成功的男生顿时有些慌张，因为他的媛媛也在一脸艳羡的看着台上的那个小子。
霍翊一时还没想好自己要唱什么，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夏未凉。
夏未凉。
凉凉。
送人一首《凉凉》不好吧？
凉凉么……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话筒凑近了些，一字一句道：
“一首《暖暖》，送给这里最可爱的小姑娘。”
少年嗓音里的温柔，被话筒无限放大，传遍整间酒吧。
夏未凉慢慢转过身，下巴轻搁在沙发的靠背上，安静地看着那个抱着吉他的沉在光里的少年，心跳的越来越快。
脑子里不由地想着那个“最可爱的小姑娘”……
是在说她吗？
应该是吧。
这里，他应该没有其他认识的小姑娘了吧。
她在心里将这几个字反复研磨、推敲……
无疑是做过最用心的一次阅读理解。
很快，霍翊也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眸光里，是那草长莺飞般的温柔。
四目相对，她的脸慢慢染红。
他说的，是她。
霍翊收回目光。
身边的乐师要给他放伴奏，他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清唱。”他说。
调了下话筒的高度，开始边弹边唱。
梁静茹的《暖暖》，被低沉温柔的男声唱出了纵容宠溺的滋味。
慢慢地，所有人都忘记刚刚的那首《合久必婚》。
曲毕。
台下响起了一个女声：“哪个是最可爱的小姑娘啊？”
霍翊目不斜视地走下台，看都没看人一眼：“反正不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
全场大笑。
女生是个性子活泼的，吐了吐舌，倒也没觉得难堪。
王开来捣了捣赵如意的胳膊：“这他妈能顶得住啊？我差点没给他掰弯了……”
赵如意牵唇一笑：“是啊，要是骚起来，怕是没人能骚的过他。”
说完，又看了眼夏未凉。
意味深长地一笑。
霍翊有点口干，回来后，抬手便拿了杯酒，径直灌了下去，凸起的喉结被灯光淬的分外晃眼。
王开来顿时送了几个大拇指过来：“太帅了太帅了！我要是女的，我跟定你了！”
霍翊抬眸看了他一眼，“那我真要感谢你爸。”
王开来：“？”
“幸好你是男的。”霍翊不咸不淡地说。
“扑哧。”
夏未凉没绷住，笑出声。
霍翊偏过头看她，见她目光怔怔，揶揄了一句：“天天看，还没看够？”
“……”
又坐了一会儿后，霍翊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都九点半了。
“走吧，夏，”他起身，朝夏未凉一抬下巴，“暖、暖。”
夏未凉：“？”
夏什么？
夏暖暖？
赵如意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许久，低笑出声。
那么骄纵狂妄的一个人，会这么费尽心机地讨好一个人。
这是，真栽了。
*
酒吧外。
夜风清凉。
霍翊看着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小姑娘，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想回家”。
他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今晚，跟你一起回去。”
夏未凉倏地抬起头：“？”
“今晚陪你回家，”霍翊拉过她衣服后的帽子，将它扣到头上，“所以别怕了，你妈要是打你骂你，哥哥替你挨着，行了吧？”
“你真的跟我一起回去吗？”夏未凉歪过头，看他，有些不敢相信。
“嗯。”霍翊哼了一声。
几分钟后，她跟在霍翊身后，上了辆出租车。
车上。
霍翊报了目的地——“江平大道，紫庐”。
夏未凉偏过头看他：“？”
这不是家的位置。
“我得先回爷爷那边，拿作业，明天要交。”霍翊说。
夏未凉点了下头，小声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我在小区等你，不进去。”
“行。”霍翊应了声。
他自知爷爷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除了对他好到没边之外，没见到还对谁有过好脸色。
夏未凉没作声了。
她看着窗外变幻迷离的霓虹，忽然觉得很心安。
车子在夜风里呼啸而过，兜兜转转，最后转到了霍成宇这边。
霍翊拎着包先下了车，夏未凉跟在身后。
客厅里，霍成宇也在沙发上坐着，看到突然回来的霍翊愣了一下。
霍翊抿了抿唇，有些艰涩地喊了一声“爸”。
霍成宇拧了下眉：“你还知道回来？你不是……”
沈微看到霍成宇开始碎嘴子，反过来劝他：“行了行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叨叨什么呢？”
说完，她看向霍翊：“吃了吗？”
霍翊看了眼夏未凉：“没。”
吃倒是吃了。
但没吃饱。
很快，李姨出来给他们煮了面。
霍翊主动开口，说下午一直跟夏未凉在一起，说作业挺重要的，没做的话明天要挨训。
沈微听到后，数落了几句夏未凉的马大哈性子，便没再说什么。这回子怕霍成宇逼逼叨叨地，别又把霍翊气跑了，便把他拉上了楼。
四下无人时，埋头吃面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目光撞到一起，又齐齐一笑。
“你，明天还回来吗？”夏未凉先垂下头，小声问了句。
“希望我回来？”霍翊挑了下眉，明知故问。
“嗯。”夏未凉点点头。
希望你回来。
忽然之间，霍翊竟然让她觉得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替她圆谎，帮她解围……
好像，是会护着她的。
“行啊，”霍翊唇角一牵，语气又是那作弄人的不正经，“喊声‘哥哥’。”
“那要是每天喊你一声，”夏未凉慢吞吞地开了口，“你能天天都回来吗？”
霍翊手指颤了一颤，嗓子崩的发紧。
半晌，他开了口：“好啊。”
夏未凉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橘黄色的暖灯将那巴掌大的小脸镀上了一层温柔。
一刹那，霍翊恍觉有些失神。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将她唇角上的那点汤汁擦了去。
“哥哥以后，每天都回来。”他声音极低地，又说了句。
这里虽然有他不喜欢的霍成宇。
但也有夏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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