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刚来了一个月的新人。”
歌川谣双手的十指交扣,托着下巴。
港黑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挑衅的语气跟她说话了,这令她想起自己刚开始被森首领派出去工作的时期,哪怕是首领亲自教养的孩子,每一个人仍然对她流露出怀疑与轻视的眼神。
每一次带队都有着重压加身的感觉。
直到她把自己变成一个无人敢惹的存在。
“那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判断有没有用的人是我。”她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羽翼下属说道,但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以轻巧的语气吩咐道,“现在去给朝田先生传信吧,有那双翅膀的话,应该能当一个不错的信使。”
“我可不止能当一个信使。”霍克斯移开视线,显然并不喜欢这种说法,他的异能力正是“羽翼”,作为傲翔天际的男人,他拥有一种独特的骄傲。“难道你不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很明显的,他在试图透过独特的风格引起她的注意力。
在上司面前留下聪明的印象,往往是锐意升职的人的其中一步。
歌川谣把视线放回手上的现场照片,说,“想向我展现实力的话,你还欠缺一点资历与实绩。”
“这句话被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小女孩说,真是让人笑不出来。”他知道这个小小的动作意味着送客,于是放下了搔头的手,有些不情不愿地问道,“那么,那位朝田先生在哪里?”
“东京。”她看着窗外,吐出了三十公里以外的首都名,补上了一点令工作狗们羡慕得咬牙切齿的内容,“他在东京的米花町出差,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把正事忙完了,正在偷闲中吧。”
霍克斯抱怨了一声,“传闻中的家伙果然不同凡响。”
“我还挺欣赏你的,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她不知道是赞同哪点,点了一下头说,“朝田先生大概不会乖乖跟你走,有必要的时候,敲他的脖子一下,把他带回来吧。”
“好吧,为了我的’资历’……”他咬重了两个字眼,懒洋洋地微微一躬身,“如你所愿。”
他的身后是伸展出来的巨大翅膀。
这双黑色的羽翼足足有六米以上的长度,几乎像一只小型飞机,相当健壮有力,拍翼而飞的一瞬间,发出了巨大的气流搅动声响,他的眼神带着深深刻印的自傲。
他确实拥有一个月内打入港黑的姿本。
除了正在研究现场的她以外,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轻松地飞上天空的姿态。
“好了,烦人的家伙去跑腿了。”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唤回了他们的注意力。
这些黑衣人们立刻回神过来,肃立在她面前。
“歌川大人,请问我们接下来该怎样做?”
“这个嘛……”她喃喃着。
虽然不太想理会,但跟废弃办公室不一样,自家正在使用的秘密诊所都被炸了,以港黑这种讲究面子的组织规矩来说,蓝色平方的行动是无法忽视的挑衅,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部下还在等她的回覆。
“既然是你们到过现场,那这件事情就由你们来跟进好了。”她随便对着其中一个人说,“你,带上几个人,去给蓝色平方的家伙们一点颜色瞧瞧。”
“是!”那个被指着的部下立刻应道,然后却不由得小声地说,“但是,歌川大人,现在欧尔迈特还在横滨,就这样出动是不是……”
“所以我才让你只带上几个人啊,只是给这种地痞小帮派一个小教训而已,用不了几分钟。”她平淡的说道,低调不代表胆小得什么也不做,而是代表行事更加小心谨慎。
这算不上是什么立功的机会,但对这些底层的成员来说,使用过武力就意味著有机会成为地位更高一点的武斗派。
——简直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那位部下不由得自顾自地喃喃道,“所以,他们说您是‘直先机大人’是真的。”
“直升机?”她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
“……不,只是底下的人都在传。”他随即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但想来对方也不会少听这类传言,这也不是什么□□,所以只是老实地说,“不仅是您自己的晋升速度,连其他人只要能跟您见面,也能像坐直升机一样,飞快地提升地位。”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期待着她接手的任务。
而他们只是一群撞大运的家伙而已,没有人想到爆炸案由她来负责,又恰巧她亲自指示了他带人出动来跟进事件。
“真是失礼了。”他低头说道。
“不,在我看来,这还真是一个客气的称呼。”歌川谣对这个说法啼笑皆非,虽然年纪不大,但她可是在港黑混了五年多,才混到现在的位置,无论怎样看,都不像“直升机”吧。
不过,她手下的人升得快倒是真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像是随口一提似的说,“我还有另一个称号,大概在你们当中大概不太流行吧——要听听吗?”
“呃……是、是的。”
部下有些不明所以,然后,下一秒他为自己听到的内容毛发竖起。
她罕见的笑起来说。
“我的另一个称号是……‘叛徒培育者’。”
*
——叛徒培育者
这是当她第四位副手脱离、叛逃或者被发现是卧底时,以a先生为首的高层给她的嘲讽。
这个称号可就不像“直升机”那样调侃又友善向往,而是带上了浓重的办公室政治色彩与刻意打压的意味,严重起来的话,可以让她被剥削权力、甚至是被内部处决。
一切都是从四年前开始。
她的第一个副手,是一位黑发青年。
他的做派光明磊落,连眼神都正气满满,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他是一个不可以信任的人,连当时还是干部后补一员的太宰先生,也用过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似乎早就发现了什么——
只有她,一无所知地把那个人留在身边。
因为那个青年确实是特别的。
当她出任务的时候,他会担心她的安危与伤势,受伤后也会耐心地为她包扎伤口;当她感到疲倦的时候,他会摸摸她的头,在她的床边念着幼稚可笑的童话故事;当她感到害怕时,他会率先挡在她身前。
如果她有哥哥的话,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吧。
她最后被背叛了。
那个青年是来自公家机构的卧底,偷出了港黑的重要情报,包括黑账单的管理方法,与武器库的坐标和密码,全都放进usb里——“背叛”,这是确凿又精准的罪名,因为他是以她的帐号偷出情报的,也就是说,只要东窗事发,被港黑內部处决的人就会是她,而不是逃之夭夭的他。
不过,她没有什么伤感的想法。
最后那个人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甚至一如既往地带着轻松的狩猎笑容,因为她打从心底不觉得“死亡”跟“被背叛”是一件什么大事——
背叛者杀,只是一条简单的铁律而已。
而死亡就更简单,只是单纯的“不会再回来了”的意思,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这点很残酷,但不会再回到她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了。
八岁时,亲生父母不再回到她身边,她在原地等待了很久,最后被港黑的人捡走;
十岁时,她第一次失去了前辈,那个总是笑得很蠢的大姐姐也不再回到她身边,也不会再为她泡出好喝的巧克力,然后,她被指派坐上了对方的位置,多的是部下愿意为她泡巧克力;
十一岁时,港黑的业务正在扩张中,她每天都在失去自己的部下,但总会很快就有人补上来,跟那些已经不再回来的人几乎一模一样,恭敬地听取她的指令。
到了黑发青年的背叛并且被她杀死时,其实她已经没有多少感觉了。
——没有谁,也不会感到不便利。
这就是她的生活。
那些年的时间在她的灵魂留下了刻印。
也许是这样的心态使然、也许是那个黑发青年在死前给她留下了一个强力的诅咒,她自此之后的副手,全都不会在她身边留下超过一年。
“怎样也好,我的称号是什么不重要。”她说道,眼前的底层成员全都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显然是连八卦都没有听到的类型,这让她更感到无趣了,“不要忘记你们的任务了,都出去吧。”
“是!”他们挺起胸膛应道。
然后从办公室鱼贯而出,干劲十足,似乎没有被刚才的小聊天打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前来找她的寿龙次郎。
“真可怜。”寿龙次郎在所有人都走远后说。
他们大概不清楚吧——
她造成的部下折损率可是相当高。
在这种敏感的时期,正因为他们是完全接触不到內部情报的底层成员,她使用起来才会毫不犹豫,基本上已经是她的习惯了——活下来的得到功绩,把她形容为“直升机大人”,而没有活下来的则是再也无法开口。
当然,也不是说这种做法很残忍。
毕竟,永远都会有从逆境中磨练出来的人才。
“我只是给予他们求之不得的机会而已。”她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地说道,“居然对着一个卧底摇尾示好,那种人不经过一点试炼,是不会成长的。”
后半句不知道是指那些底层部下,还是她自己。
“卧底?”寿龙次郎吃了一惊。
但他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惊讶,只有一种“又来了”的感觉。
“您是说……”
“霍克斯。”她轻巧地说出一个名字。
“那个长着翅膀的小子吗?”寿龙次郎立刻联想到一个长相轻挑的年轻男子。
她换了一只托头的手,说道,“连你都听过他,看来他的本事确实不小。”
“倒也不是……”寿龙次郎回答得有些迟疑,“只是他的经历很有名——以前是在培育英雄的雄英学园就读过,但中途就被退学了,自此就一直混迹地下势力。”
“那他待过的势力后来怎样了吗?”她问道。
“全都……”因为各种原因毁灭了。
后半句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变了脸色。
“对吧。”她淡淡地说道,“港黑的招人程序也太不谨慎了——那种属于卧底的眼神,只要见识过一遍就不会忘记了。”
……不,我猜没人会看出来。
寿龙次郎想道。
他家上司的卧底雷达到底是哪来的,一直都是港黑的十大不解之谜之一,顺带一提,另外的九项包括了“中也先生到底有多少顶的帽子”、与“太宰先生的绷带下藏着什么”之类的。
说起太宰先生,那个即使叛出港黑也没有被下达追杀令的传奇人物……
他家上司当时知道太宰先生要叛逃吗?
寿龙次郎想着,他拥有着与壮硕的身体不符的细腻心思,即使在思考不着边际的东西,仍不妨碍他向她确认意思——
“所以,关于霍克斯,您是要……”
“对,我差不多是时候收下新的副手了。”她说道,浑然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那个“叛徒培育者”的名号长年在高层之间流行,她却没有受到任何来自首领的问责,自然是有足以说服任何人的内情的——
比如说,那些当过她副手的叛徒,全都被她亲手处决了。
她的笑容很冰冷。
“龙次郎,你不介意暂时多一个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