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形容,这个女孩的笑容是不祥的。
因为她只会在杀意展露的时候,像绽放的花朵一样笑出来。
也许正常人看来会感到很不可理解,但只要打个比喻就好懂多了——比如说,平常的文件处理与解决各种问题都是无聊的家庭作业,而狩猎与杀戮则是难得的游戏。
小孩子玩游戏的时候,可是会变成世上最高效率的生物的。
“我倒是不介意,您就尽情玩好了。”寿龙次郎在内心比了一下大姆指。
他是在半年前认识她的。
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潜水、酒、经营伊豆的旅馆,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兴趣,说真的,他当时莫名其妙就跟她走了,然后莫名其妙开始听她的命令,直到现在莫名其妙成为了她身边最接近的人之一。
对于“她的副手总是很快跑掉”的传言,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他也没有把握自己会待多久。
不过这种事情,不试一下是不会知道的吧,反正他都习惯待在她身边了,在这种危险的世道里,到哪里打工都是一样的,反而在港黑里说不定还更安全一点。
“我很期待啊,龙次郎。”她的嘴边还带着抿嘴微笑的弧度,似乎很喜欢她的“新玩具”的样子,“这次能玩多久呢……”
寿龙次郎本来不太想打扰她的好心情。
但是,他来找她是有原因的。
“那个,歌川大人……先不管霍克斯的事情,其实我过来是想报告一件事情的。”他稍微正经起来一点,说道,“——我们的人,跟丢了欧尔麦特。”
*
“shit……”
欧尔麦特完成了爆炸现场的伤员拯救后,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跳上高空。他感觉到身体到达了极限,每一根骨头都在发痛,喉间的血液慢慢渗出嘴角。
即使只是咬牙维持着平常的标准笑容,都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一跳结束,降落在一个天台上。
与公众面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不同,他谨慎地到四处视察,确认着这里没有任何监视器,然后才放松了一直憋了好几个小时的气。
呼——
如同漏气的汽球似的,他一点一点萎缩下来,身上冒出了像热锅上的水蒸气似的白烟,从万人迷的高大肌肉壮汉,变成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只是半个呼吸的时间。
“呃啊。”欧尔麦特向前踉跄了两步,踩在一个天台积水的水坑上——水花四溅,他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这个状态的他非常的虚弱无力,绝对不可以让任何敌人发现。
“唉……”他叹气扯起衣服看了看不断作痛的旧伤。
水中倒影里的身体一点也不像他,蜡黄的皮肤薄薄地贴在骨架上,瘦削得能清晰地看见每根肋骨的形状,腹侧有一处暗红的疤肉纠缠的圆状伤痕,可以看出那里曾经穿了一个大洞。
那是与allforone对战的结果。
——令人非常不甘心的结果。
他“呼!”的憋了一口气,拼命挺胸收腹。
倒影里的瘦弱男人突然像一个吹涨的汽球似的,从骷髅一样的弱鸡变成了每个人熟知的——肌肉澎湃的英雄形象,宽肩窄腰、牙齿亮白,就像舞厅里光芒四射的光球一样。
然后,他又泄气了。
从超级英雄变回了那个瘦弱男人。
他在这个时候接到一通电话,是他用自己的声音录下的“电话来了、电话来了——”的老掉牙铃声,刚刚的变身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这使他没有看向来电就接听了它……“喂?”
“——你到底在想什么?!”
电话接通的一秒,另一端就立刻传来一声优雅的大吼。
实际上,“优雅”跟“大吼”听上去是两个沾不上边的词汇,但来电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平常是冷静又注重形象的男人,但一涉及到在乎的人,行事就变得风风火火起来。
“……夜眼。”欧尔麦特有些讪讪的唤出了对方的名字,似乎能想像另一个人翘起双腿、生气地捏着钢笔的样子。
“听到你在横滨时,我简直不能相信!”夜眼第一句就是咬牙切齿的兴师问罪,本来已经断交的两人,还是由他忍不住先开口,“你连英雄状态都维持不了多久,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是怎样破破烂烂吗?!”
“夜眼,听我说,我在横滨有事情要做……”
“你这冲动的家伙要做的事情还能是什么!”夜眼没好气地吼道,“不就是想对付横滨的港口黑手党吗——如果是的话,我劝奉你还是不要这样做。”
那可是扎根横滨政治与经济的地下王国。
一旦牵涉到这两件事情,就不是英雄简单能以力破除的罪恶了——更何况,横滨长年以三分势力来管理社会,港黑就是隐藏在其中的黑暗管理者,甚至没法在明面上被归类为“罪恶”。
那里绝不是一个适合英雄进驻的地方。
欧尔麦特苦笑了一声。
他并不意外自己的前搭档会知道这件事,“夜眼,难道我要冷眼旁观吗,那些家伙可是罪恶的黑手党……”
“不,那些家伙拥有合法的異能开业证。”夜眼纠正道,用强调的口吻说道,“只要没有被抓到把柄,法律上,他们就没有任何罪过——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们应该做的是,先召集其他英雄作为盟友、搜集情报,再从长计议……”
“那太慢了,夜眼,我会做到的。”欧尔麦特却否定了这个说法,他是无数次打击犯罪分子的英雄,但身体留给他的活动时间已经不长了,“很快的,我会把这个组织绳之于法。”
“欧尔麦特,你要明白,这个组织低调得像幽灵一样,真正的高层从不轻易露面。”夜眼语气冰凉地泼着冷水,“光是抓住那些无关痛痒的马前卒,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意义。”
欧尔麦特沉默了一会。
这几天来,他所见所闻的和平的横滨完全论证了夜眼的说法。
但是,他只是从天台看向横滨港最繁华又风平浪静的地带,说道,“……如果说,我有他们的把柄呢?”
“什么?”
“几天来,我都没有抓到确切的东西……”说到这里,欧尔麦特咬紧了牙关,像是光提到这点就感到非常愤怒。“——但是,他们罪恶的证据,确实存在。”
“这点不用你说。”夜眼哼了一声。
一个盘踞于利益巨大的港口的地下暴力组织,怎么可能会干净,但他们太过谨慎,压根没能抓到足以把这个组织弄垮的证据。
“不,夜眼,我不是在说那些难以触摸的东西。”欧尔麦特从裤袋中拿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长相正气年轻的黑发青年,拍照的时候刚好向着镜头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从那种充满信念的笑容,就能看出青年是抱持着怎样的理想。
然而,这个人却在三年前死了。
明明不久前,他还在活力满满地踏出校园,想要为这个世界的美好贡献一分力,可一不留神就在世上消逝了。
“你也知道……五年前,我跟allforone对战受了重伤,几年来一直蹍转在不同的医院和手术室之间。”他缓缓地说出了内情,神情很沉重,“在我不能动的时候,横滨发生了’龙头战争’,我的友人在那个时候被派到这边当卧底,然后殉职身亡。”
“是冢内警部吗……”夜眼立刻猜到对方的身分——四年前死亡、欧尔迈特的朋友、被派到横滨的警部。他说,“他是优秀的人才。关于他的事情,我也很遗憾。”
“我什么也没有做到……!”欧尔迈特咬牙说道,语气充满了悔恨,“我没能救他、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连他的葬礼也没能出席!”
当时他躺在病床上。
因为胸腹开了大洞的重伤,他一半的呼吸器官及整个胃部都被摘除,在经历多次手术后,身体机能受重创,大半肌肉萎缩、脂肪流失——然后变成这个鬼样子。
他没有余裕去联络任何人,连好友过世的消息,也是最近才偶尔打听到。
“我唯一知道的是,冢内当时被派往潜入港口黑手党,在那里当卧底。”欧尔迈特说道,恨得连咬紧的牙齿都在唧作响——“最后潜伏的事情败露,他在某个天台被残忍又精确地割破颈动脉,失血而死。”
英雄的朋友被为非作歹的恶党残杀掉,可是这个恶党却得到了合法的开业证,还有比这更讽刺与可恶的事情吗?
夜眼沉默了一会,只是又强调了一遍,“欧尔麦特……就算是这样,你也得等到其他人的支援,不要独自对付港黑。”
“夜眼,我明白。”欧尔麦特低低的声音带着肯定的意味,他捏紧拳头说,“但我不能对好友的死去视若无睹。”
他知道港黑是怎样难以对敌的存在,也知道相比起过去,自己现在太虚弱了。
他对付一些毫无组织的敌人是绰绰有余,但一对上港黑这种庞然大物,就会发现自己压根不能忽略现实——英雄状态的力量只是过去的几十分之一,而且每天只能维持英雄状态三小时。
其他时间只能当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瘦弱男人,比任何时期的他都要脆弱。
“放心吧,我也有自己的优势。”欧尔迈特冷静低哑地说,他知道自己的样子跟英雄状态时的反差太大了,虽然是令他偶尔感到无力的重伤后遗症,现在反倒成为了隐藏自己的保护色。
这能让他安然进行他的调查行动。
“他们不会找到这种状态下的我的。”他死死捏紧了黑发青年的照片,“——而我,必定会找出杀害他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