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1 / 1)

夜半,东宫。

宣宁国太子岳停风躺在黑漆云母石踏上,衣带未解,辗转反侧。

寝宫外,婴儿的啼哭声阵阵传来,伴随着乳娘的温声轻哄,奶声奶气的嘤声在夜里分外恼人,更何况今日岳停风的情绪本就低落到了极点。

岳停风起身,猛地推开卧房的朱漆榻门,大步流星出门去,对着那该死的乳娘便是一脚:

“废物,哄个孩子都哄不好,大半夜的哭哭啼啼,还想给本王添堵吗?”

岳停风乃是武将出身,那乳娘却只是妇道人家而已,他这样突如其来地一脚下去,始料不及的乳娘尚未稳住重心,整个人向前倒去,险些摔落臂弯内刚满周岁的男婴。

小婴儿虽未落地磕着碰着,却也受了不小惊吓。抽噎两下,非旦没停止哽咽,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那倒了大霉的乳娘不住地磕着响头,请求岳停风开恩原谅。

岳停风余怒未消,哪肯轻易放过?他对着乳娘又狠狠补上几脚,口中那个“滚”字还未出口,西厢房的珊瑚海棠珠帘便被掀开了。

太子妃曲璟言一身朱红色睡衣,体态丰腴,边打着哈欠边揉着惺忪的睡眼。

原本半睡半醒的迷糊劲儿还没过去,眼神瞥向跪在地上的乳娘和嚎啕大哭的男婴,曲璟言瞬间醒了神,冲上前去怒道:

“快起来,你这没用的混账东西,莫要冻坏了安儿。”

“太子妃娘娘恕罪,是奴婢不中用,没能安抚好皇孙,叨扰了殿下和娘娘休息。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曲璟言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一把抢过乳娘怀里的婴孩,抱在手中好生哄着,口里嘟哝着:

“唔,安儿乖,娘亲在呢,不哭不哭……”

岳停风皱着眉,颇不耐烦地瞧了瞧哄着儿子的曲璟言,没心思摆好脸色给她,一言不发地转身欲回寝宫去。

曲璟言见怀中的婴儿似乎被吓坏了,哭声毫无收敛之势,而岳停风却依旧如此冷漠,一时之间委屈起来,撅起嘴,对岳停风的背影严词指责道:

“殿下,您也是个狠心的,乳娘不尽心罚了也就算了,怎得能迁怒安儿,把小孩子吓成这样。”

“都满周岁的人了,跟个耗子一样天天哭哭啼啼,半点不似本王年少时的模样。”

岳停风冷哼一声,态度格外不屑,这便更加刺激了曲璟言。曲璟言一双杏眼圆瞪,扯着尖细娇媚地声音开始大声嚷嚷,数落起岳停风来:

“您怎能如此心狠,安儿可是您的亲生骨肉,您凭什么这样怪罪他?还有,最近您每日忙于朝政,甚至夜不归宫,对臣妾母子毫不过问,臣妾嫁入东宫前您可不是这样说的……”

岳停风的耳朵都要起茧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恨不得飞起就是一脚让这女人赶紧闭嘴,却最终只是抽了抽嘴角,好脾气道:

“好了,爱妃莫要生气,本王这不是担心安儿年幼吵到爱妃休息吗?刚还打算把安儿送去宫里专门照顾皇子黄孙的育幼堂,让那里的嬷嬷们养着,省着爱妃日夜操劳、气坏了身子。”

曲璟言哼唧一声,嘟哝着:

“本宫生的孩子怎得能送去给别人照料,安儿必须养在东宫,不能有半点差池。”

“好好好,都由爱妃做主,夜深了,爱妃早些安枕罢。”

岳停云搂了搂曲璟言的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送她回房后,方才兀自回到寝殿,关上了沉重的朱漆榻门。

烛火摇曳,房中又只剩岳停风一人。

“呸,贱妇。”岳停风恶狠狠地对着波斯进贡的绛紫镶金毛绒地毯啐了一口唾沫。

诸事不顺。

近来朝中事务繁杂,宋阁老出事,始作俑者出自东宫,众位朝臣皆对他这个摄政王颇有微词,更有几个老不死的蠢货竟直言上书讨伐他岳停风,搞得像老皇帝能有力气搭理他们一样。

还有那该死的杂种岳停云,居然带了几万精兵高调回京,此等关键时期,跑去京郊演武场舞刀弄剑,定是动了夺位之心了。

国事烦忧,家事也不让人省心。

岳停云喝了一口安神茶,却仍难以压抑心中怒火。

他越发后悔娶了曲璟言这个鼠目寸光的蠢货。

当初有意娶她,无非是看重她父亲西北大将军的兵权,外加曲璟言长得也算娇俏可爱,是个讨人喜欢姑娘。

谁料到半路突然杀出来个许牧,代替了原本和他岳停风关系要好的梅除喜,坐拥了辽东火炮营的百万兵权,还像条忠实的老狗一样只听陇西王岳停云差遣。

而曲璟言,嫁入东宫以来也越发没了昔日里明媚可爱的样子,自从生了子,身材逐渐发福,臃肿不堪。日子久了以后,鄙薄好妒的性格缺陷更是一露无余,上次居然好死不死地贸然跑去宋府挤兑了一通宋青时,甚至惊动了岳停云前去相助,简直无可救药。

早知如此,他当初还不如娶了内阁首辅家的宋青时,那女人虽无趣了点,好歹是个识大体的,不至于像曲璟言这般蠢笨如猪。

失策,失策。

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岳停风呷了一口茶。如今只盼着老头子能早些咽气,他也好快些登基,一旦黄袍加身,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他。

心烦意乱,心烦意乱……岳停风躺会床榻上,尚未闭眼,白玉凉枕下那封浅黄色的信笺便映入眼帘。

谁?!

岳停风嗖地从榻上坐起,分明方才他出门教训乳娘之前,枕下还并无此物的。

是何人把信笺塞进他卧房内室的?

岳停风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夜深人静,月光皎洁,除了宫外恪尽职守的御前侍卫,连个多于的人影都见不着。

岳停风警惕地坐回床榻上,打开信笺,一眼扫过,赫然起身,打碎了方才手中的茶盏。

依旧是由奇怪墨字拼接而成的纸面,短短几行字迹触目惊心:

[陛下有意立陇西王为储,圣旨藏于乾坤宫金玉琉璃枕中。]

乾坤宫,正是老皇帝的寝殿。

父皇他……竟动了易储之心吗?他想立岳停云?

不不不,不可轻信,岳停风猛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这定是有人轻易使诈,设下圈套,想要诱他上钩。

只是这手法,这字迹……一切皆和三年前那个暗中帮助他了数次的“神明”如出一辙,让岳停风不由得没法将其扔去、彻底地抛在脑后。

如果老皇帝真动了易储之心,让陇西王登了基的话……岳停云阴鸷可怖,儿时也没少受他欺凌,势力崛起后更一直同他争锋相对。如果来日是岳停云掌权,他岳停风定是不会有活路。

深秋夜长,岳停风不敢再想下去。

而东宫殿外,一个正待轮岗的御前侍卫,看着太子内殿久久未熄的烛火,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

若说原本岳停风还有所犹豫,接下来发生的一事,便更坚定了他铤而走险的决心。

此事的推波助澜者,正是内阁首辅宋国忠。

两朝老臣宋国忠遭人暗害,卧病在床半年未出府,一上朝堂,便语出惊人,放出了些不得了的言论。

宋阁老说,他大病一场,原本已是无力回天,而如今能恢复如初,并非药石使然,而是承蒙先帝庇佑。

按着宋阁老的说法。他于病重弥留之际,神志不清中竟见到了前朝皇帝,先帝与宋阁老交谈甚久,说“储君未定,朝中不轨之徒众多”,竟不许宋阁老这么早归西,令他“重振旗鼓,为宣宁国江山百姓的前途做考量”。

此事被吹得神乎其神。宣宁国百姓本就信神礼佛,相信皇帝皆是天赐之子,驾崩以后都要上天做神仙的。何况宋阁老是两朝老臣,年少时与先帝十分交好、情同手足,宋阁老说先帝托梦给他,还施法庇佑他,那必然不是虚言。

如果只是“先帝庇佑功臣”一事,至多只能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而一旦涉及到了有关储君的问题,朝中不免议论纷纷。

有人说,宋阁老坠崖是为陇西王所救,他定是胡言乱语,往太子殿下身上泼脏水,想扶陇西王上位呢。

又有人说,宋阁老德高望重,不会为此撒谎,况且他只说了“储君未定”,并未直接交代太子殿下不合格,此言多半为真。

天子病危,群雄无主,朝臣们众说纷纭,乱成一锅粥,吵得岳停风勃然大怒。

好一个宋阁老,好一个岳停云。没被除掉不说,如今竟真联合起来想推他下台了,竟还敢将无上皇搬出来胡言乱语,也不怕遭报应?

可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日积月累,岳停风也不由得半信半疑。

该不会,真有那么一封遗诏,要立岳停云为君吧。

他决意要去探个究竟。

与此同时,宋府。

午饭后,花园中,日光慵懒。

丫鬟杂役们忙完了上午的事务,大多都趁着这会闲暇的当口打盹午睡去了。无人守候的院墙外,一个身着素衣的探子身手矫健,如梁上飞燕一般攀上靠墙的桑树,翻身而入。

花园里的宋青时正边翻医书边在此候着,见他来,温和微笑道:

“怎得,可是有了动静?”

“回宋姑娘的话,太子殿下这几日脾气格外暴躁,连对皇孙都屡屡不耐心起来,几乎可以说是面临崩溃。听说今日午后,殿下有意往乾坤宫一趟,给陛下请安,不知是否会有所行动。”

宋青时颔首:

“好,多谢白侍卫,臣女知晓了。”

御前侍卫白烨,是许牧的昔日旧友,之前因喝酒误事被岳停风责罚过,后是许牧出言在陛下面前替他求情,白烨才勉强逃过一劫,因而对许牧感恩戴德,一片忠心。

宋青时是许牧的未婚妻,又是陇西王手下的人。她托白烨观察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并趁岳停风疏忽的空档送封信进去,白烨绝不会不应允。

呵,果然上钩了。

宋青时合了书页,轻唤一声:

“芙蕖,收拾收拾东西,你我一同入宫去。”

“入宫?这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芙蕖眨眨眼睛疑惑道:“小姐可是突然想去找皇后娘娘聊天喝茶?”

“怎会。”宋青时理了理身上的青碧色罗衫,笑意浮于嘴角:“拿着爹爹的令牌,去红枫殿找陇西王大人。”

“宫里,恐怕要有大事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岳停风这种人就是真正的渣男,利用完就丢,娶了别人还嫌弃这那,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打死他,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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