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时来到红枫殿的当口,陇西王大人正坐在正殿内那张鸳纹玫瑰椅上,啃着半个酸柿子。
陇西王这个人虽然脾气古怪阴沉,但是在某些方面却非常好伺候。在外征战时,条件艰苦他可席地而卧,军粮不足他可吃野蔌对付。从不见他因哪个厨子做菜不合口味或是哪个宫女伺候不周就大发脾气开罪下人。这会也是如此,门口院内的柿子熟了,岳停云瞅着合适,随手抓了两个擦了擦便啃了起来,津津有味,毫不挑剔,丝毫不觉得比西域进贡的那些葡萄差。
岳停云并没得到宋青时要来的消息,他一手抓着柿子,一手翻看着辽东的情报。有许牧送来的信笺,道“辽东一切安好,交由其他几位亲信镇守应当稳妥”……许牧向岳停云申请回京,想“伴其左右,应对变局”。
岳停云摆摆手,他才不会答应许牧回京,赶忙丢了柿子提起毛笔乱写一通,说京城好得很,让许牧老老实实镇守辽东,不许动了歪心思,若敢偷摸回京来,论罪打八十大板。
跟随通报的侍卫一同进入主殿时,宋青时瞧见的就是朱红色地毯上的半个柿子和慌忙遮掩信笺的岳停云。
红枫殿是岳停云有所起色后,老皇帝为他另指的宫苑,这儿不同于岳停云少年时住的那个破旧小院。红枫殿庞大奢华,殿外院内种满了枫树,此刻正是深秋,满园的枫叶灿若云霞,落红一片,很是美观。
“臣女见过陇西王大人,陇西王大人金安。”宋青时行了个礼,脸上止不住笑意。
“宋姑娘如何突然来访?可是思念本王了?”岳停云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见是自己的地盘,言语逐渐轻挑,逗弄起宋青时来。
不料宋青时非旦不害羞,反倒笑眯了眼:
“臣女听闻宫中有变,特来替家父帮王爷出谋划策。”
“哦?何来变动?本王怎得没听说?”
岳停云话音未落,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从殿外赶来:
“报、报——”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
小太监啪地一声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呼吸急促,语无伦次。
“起来,慢慢说。”岳停云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开口命道。
“方才、在乾坤宫……太子殿下他、他欲图行刺陛下……可没想到,陛下、陛下他突然醒了!陛下他病好了!”
“什么?!”岳停云震怒而起,掀翻了手边的白玉琉璃茶盏,咬牙道:“他竟敢对父皇图谋不轨?”
“回、回王爷,太子殿下矢口否认,现在正跪在红枫殿外请罪,陛下他发了好大的脾气……王爷、王爷您快去看看吧。”
“好,本王立刻便去。宋姑娘,你随本王一起。”
岳停云斥退了那小太监,与一旁的宋青时交换了眼神,相视一笑。
半个时辰前,乾坤宫。
太子岳停风乘着软轿,带着两个亲信,前来向病重的老皇帝请安。
乾坤宫的宫人们连同这宫里的所有人皆心知肚明,老皇帝已是神志不清,即便几位皇子来请安,也无非是做做样子。若是有朝一日陛下能醒来,贴身侍卫们能提起一二,老皇帝也会顾及他们孝顺,给他们个好爵位;若是老皇帝一病不起了,来看望过的也能博得一个“先帝病重侍于榻前”的好名声,赢得孝名满天下。
而岳停风的动机,自然不是“好名声”这么简单。
他是来确认“遗诏”一事是否为真的。
老皇帝病重多日,丝毫不见好转,岳停风几乎就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此等关键时期,若是真闹出了封遗诏,上面还写着“立陇西王岳停云为帝”,他身为太子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岂不是要白费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亲自确认一下。
若是如那信笺上所言,“遗诏”真的藏在乾坤宫的金玉琉璃枕中、老皇帝的脑袋底下,那只有他岳停风借着“请安”的名义,接近御前,方才能探个究竟。
起初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身为太子的岳停风轻而易举地支开了老皇帝身边的宫人们,孤身一人守在龙榻前,与他久病不起的父王近在咫尺。
岳停风没有贸然行动,他先是像模像样地唤了几声,接着又大着胆子探了探老皇帝的鼻息,甚至“大逆不道”地在他脸上触了几下,见老皇帝确实病入膏肓、一动不动,岳停风这才硬着头皮打起他脑袋下那金玉琉璃枕的主意来。
岳停风伸手将那方枕的四周摸了个遍,并未触上机关暗门。岳停风颇觉蹊跷,皱了皱眉,见老皇帝确无苏醒之迹,胆子越发大了些,竟将老皇帝的后脑抬起,把枕头挪出,抱在怀里,仔细观察。
依旧是看不出任何玄机……
折腾了半柱香的时间,岳停风的耐心逐渐消散。既然不在枕外,定是枕头内部藏着掖着……岳停风暴躁起来,抽出腰间的佩剑便想往那金玉琉璃枕上砍去。
佩剑尚未抽出,他身后八尺外的屏风内突然伸出一双手,犹如铁箍般紧紧握住了岳停风的手腕。
岳停风心下一惊,抬眼望去,竟是御前侍卫白烨。
“太子殿下,请自重。”
岳停风的说辞尚未想好,狡辩的话语也还未说出口,一阵沙哑的咳嗽声便从龙榻上传来。
外面传言病了三月有余的宣宁国皇帝,抚着榻前的双龙雕花扶手,缓缓地直起了身来。
岳停风瞳孔放大,双腿不由地发抖,跪在地上,想磕头,想请罪,却只是用颤抖地声音一字一句地喊着:
“父、父皇……”
“孽畜!”
怎么会这样?父皇怎么没有病倒?遗诏呢?到底怎么回事?是谁骗了他?宋阁老?岳停云?老皇帝自己……?
坚硬的金玉药碗砸向他那一刻,岳停风明白,他的天家富贵、荣华之路……全都在这硕大的乾坤宫内,葬送了。
……
岳停云与宋青时赶来乾坤宫时,硕大的前庭已跪了不少人了。
皇后娘娘、太子妃曲璟言、太子岳停风本人,外加一大堆东宫的侍卫们,整得压抑了数日的乾坤宫好生热闹。
老皇帝看上去一副病体初愈的模样,眼角眉梢还带着些许憔悴,身上披着一件黑金色龙袍,满脸的怒火未消,冷眼望着院内众人。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皇后娘娘、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请安。”
岳停云向前,向老皇帝行了礼,既不出声询问出了何事,也不说多余的话。
宋青时也学着岳停云的样子向在场的众人问了安,中途给跪在地上的曲璟言行礼时,只见这个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女人眼含怒火、面色狰狞。
老皇帝无心搭理他们二人,他俯瞰着院内众人,大声训斥道:
“岳停风!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种!朕早察觉出你行为放肆,在朝中拉帮结派、滥用职权、勾结朋/党,私下里也贪污受贿,肮脏勾当做了不知多少。朕每每念及你身为长子,各项任务完成出色,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追究。”
“而你倒好,朕身体有恙,你想得却不是替朕祈福寻药,而是欲图夺了朕的性命,自己坐这张龙椅是不是?”老皇帝拍桌怒起,抬腿对着岳停风狠狠就是一脚,咳嗽不断:“御前佩剑!说!你到底有何居心!”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儿臣并无觊觎皇位之心啊,纵然给儿臣一万个胆子,儿臣也不敢谋害父皇的性命……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
“还敢狡辩!”老皇帝一脸踹在岳停风脸上,踹得他口鼻流血,模样狰狞。而雷霆之怒却丝毫不减,老皇帝不顾一旁苏皇后的阻拦,继续怒吼道:“佩剑都拿出来了,如果没有白侍卫阻拦,你是不是下一刻就打算劈到朕的脖子上来了!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苏皇后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胭脂水粉全花了,凤冠落地,黑发披散,声音沙哑,却仍拼死护着唯一的儿子岳停风:“停风,你好好和你父皇解释,你佩剑去乾坤宫做什么啊?”
“是有人算计儿臣的!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岳停风抽噎着,语无伦次道:“有人、有人往儿臣的枕下塞了一封信,说父皇寝殿里有重新立储的消息,儿臣这才……这才敢前来看看。父皇饶命,儿臣绝不是来谋害父皇性命的啊。”
岳停风在身上摸索片刻,掏出那封宋青时拼接而成的信笺,恭敬颤抖地递给老皇帝,本以为能减轻陛下的些许怒火,不料却适得其反。
“荒唐!”老皇帝一把将那信笺撕碎,怒吼道:“这种荒唐东西你也敢信?连储君之位都敢觊觎,你这贱种!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居心叵测!”
“父皇饶命、父皇饶命……”
岳停风和曲璟言的头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反复磕着,青灰色的宫砖上都沾上了点点血迹,可即便如此,老皇帝依旧没有半点放过他们的意思。
“太子岳停风,觊觎皇位,欲图谋反,罔顾父子之情、君臣之道,即日起废为庶人,幽居于京郊宗人府,非诏永不得出!”
“父皇、父皇啊!”岳停风以头抢地,两眼空洞,神情恍惚,哀嚎了几声后,终是接受不了晴天霹雳般的变故,昏了过去。
苏皇后颤颤巍巍在地上爬动,一会想搂住昏迷不醒的岳停风,一会想再求陛下开开恩,高贵典雅的形象瞬间全无,形似疯妇。
“陇西王!”
“儿臣在。”刚在一旁看戏的岳停云忽然被点名,赶忙上前一步,任听老皇帝吩咐。
“你带人,送、送太子、送他去宗……”
老皇帝话音未落,一口鲜血涌出,他扶着腰,向前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章为了冲一下夹子,所以这么晚才放出来,以后不出意外的话都是日更,应该不会随便断更啦√
宋青时:岳停风,你领盒饭了吗
岳停风: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