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之地没有路凡就像失去了生气,这里再不会有一个奇怪却嚣张的凡人、一个拎着刀满街走且从无败绩的刺客、一个每年春季种下西瓜漫天要价的老板娘。
路凡刚消失的时候,言玉南取了灵器在原来的位置放上小楼,可怎么看都不习惯。
住不惯,他就开始每家都跑一下,那些人里,对于路凡的离开仿佛早有预料,看不出难过,只有唏嘘。
“她那个人啊,就算真的因为寿命问题死了,也会安排好一切回来的,你等着就好了,一定会的,毕竟,她除了骗人之外,从不食言。”周知易这般同言玉南说。
后来问到凤吾处,凤吾只是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你何必担心凡凡?你们萍水相逢,你照顾她这么久,尽足了本分,不用再去管她了。”
每个人都说,路凡死了,也不用担心,她会为自己安排好一切的。
言玉南始终不觉得——路凡只是个凡人,她连自己今生的生死都掌控不了,如何掌控下辈子的事?
算着日子,大约是路凡头七过后,长安悄无声息地来到言玉南的院子里,披麻戴孝,将路凡的手链送给言玉南。
“凡凡让我一定要将这个送给你,我不知道里面到底存了什么,但是,她临死都在念叨你的名字,大概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吧,我也不奢求你会跟凡凡在一起,只希望你珍惜凡凡留给你的东西。”
说完,长安就离开了这里,没有给言玉南多一句解释。
他们本来就不熟,说的多一句少一句,其实没区别。
路凡已经死了,他们之间,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没必要多言。
那根红色的手链,是路凡自己编的,用最好的材料,编织了一张刚好罩住记忆珠子的网,平日里这珠子就坠在腕间,并不突兀。
言玉南不知道路凡为何要将这枚珠子赠予自己的,长安话里的“放不下”倒是让他觉得奇怪。
路凡明明说过不会爱他,又何必在临死交代长安来自己一面?
想不明白,言玉南看着珠子许久,终是开始查看里面记录的内容,阵法是他自己画的,有没有删减他最清楚。
而当珠子里的记忆展示在他脑海里的刹那,看到的,是路凡整个人生……
她倒霉的前世,她无奈的第二世,还有……跟天道的约定。
乍一看到这些,言玉南都没什么反应,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算里面有感情,太过震惊的事情,让他一下子就懵了神,无法做出反应来。
珠子里的记忆一一从言玉南眼前闪过,到最后路凡喃喃自语说的那句话。
“言玉南,这次……该你记得我了,我很记仇的,所以,你得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
言玉南看完珠子最后记录的场景,心脏逐渐密密麻麻疼了起来,疼得他半边身体都是麻的,可是越疼,他越发觉得舒畅。
好像只要足够疼,他就不会因为那个死去的凡人难过。
“你希望……我做出什么选择?”言玉南对着珠子喃喃自语,“你让申屠渊送你来找我又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一块死吗?我又为什么要同意?”
你连姻缘种子都不肯陪我种。
你说你永远不会爱我。
你说我们一定没有姻缘。
你说你曾经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
你……
路凡,你嘴里从来没一句实话,我又为何要信你?
言玉南将头想破了都想不到路凡曾经很爱很爱的那个男人是自己,他也想不到,就是一场时光倒流的剧情,两人都忘记了那些山盟海誓。
看,凡人的爱多脆弱!
明明剧情不过是重来了一次,你却要离开逃避这次选择。
你还说你爱我?
“路凡,我再信你……”言玉南心脏猛地一痛,泪水顺着睫羽滑落,滴在地上,不见踪影,“我不信你,永远都不信,你来找我,我就……丢掉你!”
最后,言玉南还是让凤吾另外找人照顾那片西瓜地,或许,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像蝴蝶仙和路凡一样真心照料,但总会遇见有缘人的。
凤吾并不奇怪言玉南会做出这个决定,只是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红色手链,颔首:“可,那这就是你的决定?”
“……”言玉南顺着凤吾的视线低头看了看,“我总要时间接受……我爱过一个人,而且,在我知道的同一天,她就被埋了个干净……”
“那你是无法接受你爱过这个人,还是无法接受你知道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凤吾不怀好意地问。
他从来都不看好言玉南和路凡,作为旁观了两人磕磕绊绊爱情的人,这两人的路有多难,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可这两个傻子偏要自己与天争,还争不过。
仿佛在演一个只感动了自己的笑话。
言玉南没有回答凤吾的问题,转身带着纪灯离开了这个让他重生的地方。
顺着白灵河离开,纪灯站在船上回头看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一眼,问言玉南:“主子,真的要走?”
“不走,等着那混蛋回来继续折腾我吗?”言玉南没好气道。
纪灯不明白:“你们不是曾经相爱吗?”
言玉南沉默了很久,眼看着要出蛮荒之地了才开口:“我们都没有了记忆和情感,就算曾经相爱,也不过有缘无分,她将选择的机会给我,这就是我的选择……”
相恋苦,不若……不相见。
如果永远都不见,那路凡找不到他的话,总能每一生都好好过下去了吧?
他是活了两万多年的老怪物,带着这些记忆并不会如何,但是那个傻兮兮脾气还不好的女子,该有新生。
而她的新生里,不该有他。
路凡舍不得他死,所以宁可忘记一切,将魂石放在了他的纳戒里,保他在故事结局活了下来,可他又何曾舍得自己喜欢过的女子陪他一块去死?
其实路凡猜得对,他们……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可悲啊……
“纪灯,你说,那些写话本的人,为什么可以那般……无所谓地操纵角色的一生呢?”言玉南路过茶馆听书的时候问纪灯。
他们已经离开东海很远了,纪灯不明白为什么主子突然这样问,如实说:“主子,话本里说的都是假的,只是讲一个故事给看客听,听一个乐呵罢了。”
言玉南凝视说书先生:“老板娘说,说出口的话就是承诺,承诺就该兑现,那话本算不算说出口的承诺?既是承诺,那又怎么可以是假的?”
一听到“老板娘”三个字,纪灯就知道是主子又在发疯了,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主子,如果按照路老板的说法,话本确实是真的东西。”
然而就算这么说了,言玉南也不会高兴,他只是猛然看到有人说书有些唏嘘。
他也是书里的人呢,路凡……才是那个倒霉的,进来占了一个角色的位置,就为了他这么一个假货拼去两辈子。
真应了当时路凡给自己下暗示的话。
“她永远爱言玉南,为他死。”
正常的许诺,本该是“为他生为他死”,路凡怕自己活着,偏说少了一半,不给自己半点活路,没想到,凤吾掺和一脚,倒是让她多活了那么久。
言玉南带着纪灯越走越远,最后到的地方几乎说是鸟不拉屎、渺无人烟,他们都已经过了辟谷的修为,只要有地方打坐修炼就不会活不下去。
在悬崖峭壁上寻了一处干净山洞,言玉南就没打算走了,让纪灯去做自己的事,他接下来,要闭关了。
纪灯数了数言玉南的修为,不明白他还有什么好修炼的。
“主子,可是你再往上修,就得飞升了。”纪灯十分担忧,言玉南本不是愿意飞升的人,他厌恶会遇见诸神黄昏的天界。
言玉南盘腿坐着,双目紧闭:“我想与天斗,光成神……不够。”
纪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着头离开了这里,他劝不动。
主子嘴上说着不会管路凡,也不会再去见她,可做出来的事,没有一件是顺着自己说的话做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一晃百年,纪灯再次来看自己的主子,看他长草没有。
山洞里还如当时他离开时的样子,言玉南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他愈发感觉不出来自己主子的气息了,看着言玉南,都觉得他仿佛要融进这天地中去。
纪灯心下一喜,在洞外单膝下跪:“恭喜主子修为精进!”
言玉南缓缓睁开眼:“不过百年,你回来做什么?”
“是凤族族长要娶亲,送来请柬,想请主子去参加婚礼。”说完,纪灯站起身走进洞去,将艳红的请帖举起来递给言玉南。
“凤涟?”言玉南有一瞬间的怔愣。
曾经,这个人与路凡有一丝姻缘呢,如果当时凤吾真的让他们成了,那路凡与他言玉南可真的就没什么联系了,命运瓶子也会完全碎裂。
可惜那人自己选择了同路凡斩断联系,没想到,现如今倒是找到了自己的道侣。
言玉南接过请帖,打开一看,看到新娘的名字并不认识,可能是什么不出名的人物:“故人成亲,总该去道贺的,纪灯,准备好贺礼,我们这就出发。”
“是,主子!”
考虑到当时凤涟没少照顾路凡,言玉南便选了几样贵重些的东西当贺礼,算作感谢。
不管凤涟需不需要这份感谢,他总该要做的。
凤族自成一界,并不在六界里,如蛮荒之地那样分出一个不在六界范围的地方来。
拿着请帖进去,许多人都认出来了这是曾经的魔尊,一个个瞬间哑了声,不知道言玉南这杀神来这做什么,总不会是来道贺吧?
可惜,言玉南真的单纯是来道贺的。
婚礼要等三日后的黄道吉日,现在都只是预热,然后凤涟要在婚礼前一天去接新娘子过来。
凤涟听说言玉南到了,亲自出来迎接。
让人接过纪灯递过来的贺礼,凤涟上下打量一番与曾经并没有什么差别的言玉南:“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毕竟百年都不冒个头。”
言玉南跟着他往住的院子走,缓声解释:“你的婚礼我总要来一下的,好歹相识一场。”
“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凤吾说你为了不跟路凡在一起,所以躲起来了?”凤涟好奇地问,当时路凡出事他没在,言玉南离开的时候他也没在,这些事都是凤吾复述的。
可凤吾把路凡当女儿养,女儿为了个男人选择死亡,是个父亲都忍不了,难免在复述的时候带着自己心中郁气,还是问当事人比较靠谱。
言玉南许久没听见路凡这个名字了,百年过去,他以为他已经放下了,猛然听见这个名字,许久未疼的心脏竟然还是会猛地跳起来。
胀得发疼。
“没有,我只是去修炼了,至于路凡……我不爱她,她都转世了,我就不必出现再耽误她找好人家了。”言玉南压下心中疼痛,装作无事的样子说。
凤涟了然颔首:“也是,我后来见过你们的命运瓶子,本就几乎碎裂,维系不维系也就这一阵了,放手也好。”
“是啊,放手也好……”言玉南喃喃自语。
继而又听凤涟说:“对了,这次旧八大仙门遗留的仙尊都过来了,和你一起,都是旧识,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
曾经的旧八大仙门:苏、言、云、姬、申屠、万俟、钟离、即墨。
每个仙门都留下了继承人,有的多,有的少而已,比如说言玉南的言家,就只剩他自己,因为曾经言家人天赋最高,只有言玉南年纪最小才活了下来。
而路凡那个傀儡,钟离家则是就留下了两兄弟,都是因为修为不够而活下来的。
苏家、云家倒是留了很多人,所以才有现在相争的两个苏家和那个总是自以为是的云家。
言玉南想着新八大仙门的人,摇摇头:“算了,其实我熟识的人都死在了诸神黄昏里,现在的这些人,都是我不熟的,没必要去见。”
活了这么多年,曾经一块玩的人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人见不见也没区别,他们都知道自己迟早都会再经历一次诸神黄昏,不如将过去都埋在脑海里,就此忘记。
凤涟无声叹气,将言玉南送到地方后给他一张地图:“这是凤族的地图,你如果有想见的人就自己去找吧,我也劝不了你什么,有些人见一面少一面,你再考虑考虑吧。”
接过地图,言玉南久久没说话,目送凤涟离开,看着手中的地图沉思。
纪灯偏头看他:“主子,凤涟说旧八大仙门的人都在,你不去见见吗?听说你们以前都是小时候都认识的人。”
许久,言玉南摇摇头:“不,我认识的人,只剩下阎君了,她那个脾气,估计见了我也是翻白眼,还是不去了。”
“主子……”
不等纪灯说什么,言玉南转身进了屋,手一挥关上门,就是不想理人的意思。
纪灯在门外轻声叹气,其实从知道路凡死去之后,他能感觉到言玉南的难受,那种难受不是嘴上说的,而是老树被抽掉了心,整棵树从内里就枯萎了。
再无生机。
凤涟婚礼请了很多人,六界的都有,天界也有跟凤族交好的神,所以有空的都来了。
觥筹交错间难免提到那个命大又残暴的杀神——言玉南。
“那恶鬼怎么又出来了?听说他当年识海都被废了,还能活,真是太诡异了。”
“可不是!他是真的命大,修为也恢复得离谱,那么多吃人吸血的魔族修为都他涨得快!”
“他怎么会过来啊?别是想在这里大开杀戒吧?”
“谁知道呢?他真要杀也不成,听说,这次来的人里,有他心上人!”
……
一说心上人,周围的人顿时哄堂大笑。
毕竟言玉南一生的败笔,就是为了一个女人疯魔,还因为那个女人被打得修为尽失仿佛落水狗。
不管他多疯,只要现场有苏白音在,言玉南就闹不起来。
毕竟就算言玉南发疯,苏白音一个人挡不住,还有一直跟着苏白音的易尘远呢,他们才不怕。
那些话自然是让伪装路过的纪灯听见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曾经言玉南真的是为了苏白音什么事都做尽了,甚至搭上了整个魔界,可是苏白音依旧不领情,他是恨苏白音和易尘远的。
那么久的朋友,竟然都可以反目成仇,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都不如路凡,虽然路凡总是坑言玉南,但从来没想过弄死言玉南,跟那些正道人士可不一样。
纪灯思忖半晌,离开了这地方,回去找到言玉南,在门外说:“主子,听说苏白音他们也来了,看来百年前的事并没有将他们如何,那这婚礼……”
曾经他们了无音讯,言玉南还想让他去查的,结果临时出了路凡死亡的事,言玉南便没了纠缠这些人和事的心思,从此隐居山林。
现在又见着……纪灯是不希望自家主子对那女人还有什么心思的,不见最好。
言玉南在屋内睁开眼,现在听到苏白音的名字,他已经没什么反应了:“你不用想那么多,我们只是来祝贺的,等婚礼结束我们就走,那些事我们不用管。”
闻言,纪灯心中一喜:“主子英明!”
屋内言玉南听见他高兴的声音,顿时哭笑不得,纪灯也就在他眼前还有些情绪,在其他人面前仿佛死人。
言玉南无奈摇头,继续打坐修炼。
现如今,他也就修炼一事可以做了。
又过了两日,该到凤涟去接亲的时候了,新娘是妖界青丘的小狐狸,跟胡夭夭是远房亲戚,他们认识也是因为那小狐狸给胡夭夭送东西出了意外,被凤涟所救。
小狐狸对凤涟一见钟情,当即死缠烂打,总算抱得美人归。
言玉南那天出来跟着凤涟一块去接亲,没想到竟然易尘远也在,两人相见的一瞬间还愣了愣。
易尘远与言玉南混在接亲队伍里,他悄声同言玉南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当年我们出事,我本以为会是你来救白音的。”
“我不会一直爱着一个不会给我回应的人,你也不用这般来试探我。”言玉南淡淡道。
是个男人都讨厌有别人在自己爱人身边晃来晃去,不论对方是男是女。
易尘远听完言玉南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是试探你?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明明没有多爱白音,却要一直追着她,太奇怪了,所以这次你没来就好像……原先中的毒突然就解了一样。”
这个比喻十分恰当,引得言玉南诧异地看了易尘远一眼:“你并不觉得我爱苏白音?”
“嗯,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不觉得你爱她,所以我一直看你在她身边晃都没说什么。”易尘远笑着颔首。
言玉南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在原著弱化存在的情况下竟然将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易尘远,那你觉得我爱谁?”
易尘远一愣,随后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我如何能知道?你一个大男人,难道我还盯着你看吗?这种事当然得自己体会啊,难道你连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直白的回答让易尘远都愣住了,看着言玉南坦荡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跟言玉南打招呼。
见易尘远不说话,言玉南执着地问:“你还没说呢,什么才是喜欢一个人?”
易尘远想了一会儿,说:“让她高兴吧,不管你是不是未她好,让她高兴,做她希望的事情,才是喜欢。”
听到这个答案,言玉南想,他肯定不喜欢路凡。
路凡希望他陪她结束剧情并且争取下下辈子的姻缘,他做不到,所以,他一定不爱她。
可惜了路凡的苦心安排。
言玉南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链看了一会儿,抬头同易尘远道谢:“谢谢,我明白了。”
易尘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明白了啥?
然而这时候已经到青丘了,易尘远没能再问出自己的疑问。
接到新娘后他们要回凤族,路上一派喜庆,连言玉南都高兴了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新娘接到,第二日就是拜堂了,今晚是酒席,新郎新娘还没能见面,得明天拜堂之后。
喝酒席的时候凤涟将言玉南安排到了离家人比较进的一桌,到底是一块在两极阴阳楼当过邻居的人,关系还算近。
凤涟敬了一圈酒之后找到言玉南,这时候言玉南已经离开酒席,去花园赏花了。
“言玉南,你不高兴吗?”凤涟走过去问。
在蛮荒之地的时候,言玉南也整天面无表情,可不会像现在一样浑身毫无生气,那时候他偶尔还会跟路凡拌嘴,惹得路凡生气就会露出一丝纵容且宠溺的笑容。
现在,这些在他的脸上都见不到了。
言玉南回头看他:“没有,我很高兴,恭喜迎娶美娇娘。”
凤涟上前一步,走到言玉南身边:“我们当了那么久的邻居,我知道你高兴是什么样子的,不高兴就别勉强了,脸上都没点笑意。”
知道自己绷着脸不合适,言玉南想好歹让自己看起来高兴点,于是撑起笑容:“没有,我是真心为你高兴的。”
“言玉南,如果真的想路凡,就去找她吧,她交给你珠子,不是让你躲起来的。”凤涟看他许久,叹息着说。
“我不想她,我只是……修炼久了,将世事看淡了些,真的。”言玉南笃定道,不知道是在骗凤涟还是在骗自己。
凤涟心中无奈叹气,他都劝了好几次了,言玉南就是不松口,他也没辙了:“算了,我只能说,凤吾明天会过来为我主持婚礼,我长辈都葬泥里了,就剩他,你如果……那就去见见他吧。”
说完,凤涟拍拍言玉南的肩膀,转身回到席间。
花园里有一棵巨大的凤凰木,言玉南走到树下,看着树上几乎压垮枝桠的凤凰花,发呆。
他似乎在想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有什么好想的呢?
又不是想一想就能突然爱上路凡,人都不在了,爱不爱的,有什么用?
“哎……”
长长一声叹息,散进风里,只有花儿听见了。
翌日,所有的宾客到齐,众人都笑呵呵地看着凤涟与自己的新娘牵着红绸花球走过长廊,一步步走到大殿上,执手去拜天地。
这一路,是他们的誓言。
许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不变。
证婚人在大殿上念着婚书,唱着婚词,周围艳红的一片刺痛言玉南的眼。
他与路凡……也有一场昭告六界的婚礼的……
甚至,婚书都是路凡亲自画的样式,他亲手写的婚词,后来的请帖、对联,都是他两画写的。
给婚书画纹样的时候,路凡对他说:“这婚书呢,或许我一辈子就只能画这一次,你一定要收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就带着婚书去找转世的我,我不会不认的,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拒绝长得这般好看的小哥哥呢?”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他好像耍赖一样蹭路凡怀里,生气道:“你还说你不是只爱我的脸!你个大骗子!”
路凡被他蹭得痒痒,笑得直不起腰,手却很稳,一边画纹样一边揪他耳朵:“不不不,我爱的是你这个人,绝对不是你的脸!”
举着酒杯的手猛然一抖,差点让酒杯摔下来,还好纪灯接住了。
“主子……”纪灯担忧道。
言玉南放下发抖的手,摇摇头,不再去看那对喜庆的新人。
有些人不在了,留下的回忆,都是刀,音容笑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想起一次,就往心头戳一刀,戳得鲜血淋漓也不罢休。
婚礼举办了三日,言玉南留了三日,准备离开,同凤涟道别的时候,还是遇上了跟凤涟说话的凤吾,还有……申屠渊。
言玉南猛然见到这两个人有些愣神。
彼此都愣了一下,申屠渊先反应过来:“玉灵?我还说要去找你呢,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你找我做什么?”言玉南淡淡反问,他知道路凡给申屠渊说的要求,可他不想答应。
申屠渊道:“路凡让我等她的转世,然后交予你,可是这百年来找不到她也找不到你,现在既然遇见了,不如我同你说一声,然后你自己找如何?”
闻言,言玉南笑出声:“那你这承诺够水的,答应了别人的事还能转给别人的?”
“此言差矣,她是要与你相恋,这种两个人的事,你让我如何参与其中啊?不合适不是?”申屠渊用一种揶揄的语气说。
“不合适你当时就不该答应。”言玉南冷冷看他一眼,转向凤涟,“凤涟,我走了,你保重……凤吾也是,想来路凡应当快转世了,你也不用太难过。”
凤吾举着茶盏吹了吹,喝了口茶:“玉灵啊,一百年了,你还是原来那个决定吗?”
言玉南缓缓抬眼:“……是,我不想见她。”
“哪怕她有可能死在外头?”凤吾抬起凤眼,“这申屠渊一看就不靠谱,凡凡交付后事给他,他都能直接找你转手,你真的放心?”
“……那与我何干?”言玉南顿了顿,道。
凤吾放下杯子:“既然与你无关,那就将珠子还来吧,我会找到凡凡,然后接她回到蛮荒之地,有这个珠子,她会比较容易重新融入蛮荒之地。”
闻言,言玉南皱起眉头:“她转世后不过一个小孩儿,你让她想起曾经打打杀杀的记忆?”
“这世道,没有这些记忆,她很快就会死,蛮荒之地养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人间都不一定养得了,何况那样的地方。”凤吾语气不紧不慢地说,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言玉南捏住珠子,想着里面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只好说:“里面有路凡交代我不能传出去的记忆,以防万一,我回去将属于蛮荒之地的记忆分出来,抹掉关于我的部分,再送去给你如何?”
凤吾听罢,眉眼一弯:“可以,我在蛮荒之地等你来。”
不知道凤吾在打什么主意,言玉南也懒得想,应下后就转身离开,不想再跟这个女儿控打交道。
等言玉南离开凤族,申屠渊收起脸上的赖皮笑容,又是冷漠淡然的模样:“方才那么说,真的能让他改变主意?”
凤吾转了转杯盖,轻笑:“能不能的,得看他是神是魔。”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言玉南怎么选,得到眼前才知道。
回去的路上言玉南怎么想怎么不对,便问纪灯:“申屠渊是那样的人吗?”
纪灯愣住,随后想了想,摇头:“有点不像,传闻太微仙尊为人清冷矜贵,方才那人……太无赖了些。”
“呵——”言玉南嗤笑,“这是给我下套呢……”
可是这个套,他进不进……都是在为难自己。
进了,等于承认他心中有路凡;没进,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真是好计谋,逼得他进退两难。
若他本是无心无情的魔,大可看着路凡死,可他……
莫名做不到。
回到人间,言玉南路过一条河,听见微弱的哭声,他知道,凤吾给他的选择……来了。
纪灯听见声音,低头看了一眼:“咦?有个小孩儿。”
说是小孩儿,其实不过是个刚生下来的婴孩儿,巴掌大,浑身青紫,小棉被上沾着血迹,看起来像刚生下来就被丢掉了。
刚出生的小孩儿都难看,尤其那么小的孩子,跟湿毛小老鼠似的。
言玉南站在云端看着那孩子哭了许久,听着那孩子哭声一点点弱下去,眼看着就要断气了,终是没忍住飞下去拦住那个木盆。
纪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人瞬间飞过去,怔愣喊道:“主子——”
随后,就看到他家主子拦下那个木盆也没什么动作,就是盯着那个气息愈发弱的婴孩儿。
“主子……”纪灯走到言玉南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哭得出气多进气少的婴孩儿,蹲下来,戳戳她的脸,“啊,她快死了主子。”
言玉南盯着她看,许久,还是蹲下来,解开小棉被,第一眼就看到婴孩儿右手手腕上的一颗红痣,像红豆那么大,红得像血……
那是路凡曾经坠着珠子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记得过去呢?
“哎……”言玉南伸了伸手,看着孩子快哭断了气,想抱抱,但是碰到孩子柔软的骨骼,瞬间怂了,收回手,“纪灯你来,抱她回去!”
纪灯目瞪口呆:“啊?不是,主子……我没抱过小孩儿啊!这样的……抱起来会死吧?”
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都惊慌失措——没养过孩子啊!
言玉南稍微冷静了一下,想起曾经他接路凡回玉灵仙境的时候,他是画了个水球将人牵回去的,当即照葫芦画瓢,画了个水球裹住木盆,四舍五入……算抱起来了叭?
可是孩子还在哭,纪灯被她哭得脑仁疼:“主子,她怎么还哭啊?不会哭死吧?”
“你嘴里除了死不会说话了吗?”言玉南一个爆栗砸纪灯头上,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儿啊!
纪灯委屈屈:“可是她的魂火很弱了,本来就是脆弱到不该转世的灵魂,也活不到三十岁,再这么哭,不过是提早去地府而已……”
是,路凡的灵魂因为吃了过量幻颜花本就残缺不全,等了一百年才等到这次投胎机会,而且命格奇弱,命好,就活到三十岁,命不好,再哭下去,零岁就得死。
而以路凡这个灵魂,言玉南甚至不敢对着路凡施法,怕她一个承受不住也会去地府报到。
言玉南最后叹了口气:“我养不活她,送给人间没有孩子的人家吧,至少……人家知道怎么养孩子。”
纪灯十分赞同,他们如果养孩子,这么脆弱的小东西,怕是活不过今晚。
最后纪灯去寻了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将路凡连带木盆放在那户人家门口,而且他算过了,那户人家家境殷实,足够养路凡了。
言玉南找纸笔写下路凡的名字和算出来的生辰八字,纸条塞在路凡怀里,最后看了那枚红痣一眼:“路凡……对不起……”
再多的话没有再说,言玉南毅然决然带着纪灯离开了这里,又重新寻了一个僻静地方修炼。
一直远远跟着他们的凤吾和申屠渊现出身形来。
申屠渊看了一眼已经哭睡着了的路凡,道:“你算错了,他没留下路凡。”
凤吾摇摇头,笑道:“他留下名字了,为她起了名字,便分不开了。”
为她起了名字,两人就是结缘,不管如何,名字这个缘分,会拉扯着两人相遇,直到……他们本该有的缘分到来。
不管是不是孽缘,都是缘分。
转眼,又是十年,人间朝代更迭,路凡长大,父母死在一场战乱里,本来殷实的人家,最后只有她去山上玩逃过一劫。
路凡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镇子里一个活物都没有,她的父母,尸体甚至拼不起来,邻居家总是蹭她腿的小狗也消失了,倒是有一堆狗的骨头堆在镇子的田场上。
整个镇子都是红色的,路凡却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害怕,默默埋了整个镇子的人,有些人拼不起来,就只能埋在一块,然后立个家族碑。
这里是不能再待了,路凡背上行囊,默默往东边走,听说,那边有山有水,可以见到海。
到了隔壁镇子的时候,遇见一个道士,那道士拦下路凡,悲悯地看着她:“小姑娘,你为什么不哭呢?”
路凡抬起头:“爹爹说,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死的,让我不要哭,然后走得远远的,别回来了。”
道士诧异:“可是你不难过吗?”
“不难过,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路凡天真地问道。
“不会,你只是灵魂缺了一块,小姑娘,你该找你失去的灵魂,这样,你才能好好活着。”道士叹息着说。
路凡不明白:“什么叫我的灵魂缺了一块?难道我找到灵魂就会难过了吗?”
道士笑呵呵点头:“人有三魂七魄,只有齐全了才是完整的人啊,人会难过是好事。”
“那我不要灵魂齐全,我不想难过,听说难过会哭的,这里也会很痛,我不想哭,我怕疼,还是不要了。”路凡指着心口说。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完】
路凡:没心没肺最快乐!
言玉南:纠结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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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凡灵魂是不全的,没有那枚珠子她不会有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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