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道士们几乎是泪眼汪汪,殷切的看着妫千音。
“道友救我!”一道声音响起,继而是接二连三的求救声,山海一般涌了过来。
妫千音侧过身,抬头看着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的鄢陵邰。
对面的道士们离远了看还是一副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样子,但是靠近了,就能发现系在他们四肢和头颅上的银线。
鄢陵邰双手负在了身后,一副这里发生的事情全然和他无关的样子:“要不要去山下买些布和材料,给小狐狸们提前做好过冬的衣服?”
“道友,若你愿意出手援助我等,我等愿意将登天梯拱手相让!”
“好吧,”妫千音说了一句,眼角余光看见对面的一众人双眼因了她的话泛着光芒,可惜她没能如这些人所愿,很快就说了下半句话,“再去绣娘那边买点图纸之类的东西吧。”
“道友,老道观你颇有机缘,怎么能自甘堕落,与魔物为伍?”
妫千音看向了说话的道士,这道士年约百十来岁,或许不止,她问道:“什么叫颇有机缘,什么又叫自甘堕落?”
“颇有机缘就是正道,是我辈中人,自古正邪不两立,道友切莫错失仙缘,堕入魔道。”
说话的老道士习惯性的摸了摸胡须,继而发现那用银线控制住自己和其他道友的人倚在一边的树上,眼神懒散淡漠的扫过他们,待停留在说话的女子身上时,才多了一抹温度和笑意。
很显然,人家看不上他们这些人,他现在之所以手指能动,也是因为对方愿意。
“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妫千音继续问道,“正邪以什么来分?若正道之人残害无辜,邪道之人庇佑生灵呢?”
“正道之人向来不屑做此等宵小之事,”另一个道士回道,“邪道之人,既已沦为邪道,便不可能做出庇佑生灵之举。”
“我懂了,”妫千音了然,“你们的想法只能局限于此,难怪悟不了道,只能凭着子虚乌有的预言,几千人追杀一个无辜的人,走捷径证道成仙。”
“我等不敢以万千人的性命作为赌注,去相信一个毫无人性的魔物。”
“谁是魔物?”妫千音突然觉得自己脑瓜子变得灵光了一些,有种即将要悟道的趋势,“若他是毫无人性的魔物,在面对你们的追杀时,最该做的不是用银线困住你们,而是直接杀了你们。”
“那是魔物心性恶劣,想要把我等尊严践踏于脚底,妄想我等和他同流合污!”
妫千音嗤笑了一声,看向了说话的年轻道士:“对你来说,道是什么?”
“道是众生平等,是自我,是非我,”不等那道士说话,她继续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一人性命与千万人的性命,千万人的性命与这世界飞禽走兽,植物花草都是对等的。”
“预言给了你们果,你们却借着果种下了因。”
年轻的道士还想冷嘲热讽,却诧异的发现妫千音进入了一种冥想的放空状态,周身有一种无形的气流护着她,在那气流之内,春秋四季不过昙花一瞬。
“这......她竟然悟道了......”年长的道士们都瞪大了双眼,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多了份动摇,默默盘腿坐下,也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半晌后,跟着妫千音进入冥想的道士睁开了双眼,发现妫千音早结束了冥想,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为何我等悟不了道?”为首的几人对视了一眼,神色俱是黯然。
妫千音:“在你们决定走捷径的时候,就注定此生与悟道无缘了。”
年长的道士默不作声,年轻的则是说道:“休得巧舌如簧,凭你一言两语,就想让我们信你,对你俯首称臣?”
妫千音笑了笑,她伸了手接住焦焦:“凭什么,凭我就是道。”
这一句话说出口后,整个天地都为之荡了一瞬,日月轮转,山海变迁,有袅袅清音自天边传来,几千人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心神震荡,等清醒过来后,赫然发现自己如今居然不在先前的不灭崖,而是浸泡在了江水中。
至于鄢陵邰和那神秘的女子,俱是不见踪影。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在不经意间中了妖人的计策?”
“非也,”老道说,“这里就是不灭崖,只不过在我等一息之间变成了江海......那女子说的不错,或许她就是道,我等皆入了虚妄。”
“走吧。”
......
妫千音停下缝制了一半的四不像衣物,单手托腮,手肘撑着玉石打磨成的桌子发呆,距离和焦焦里应外合哄骗了那些道士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和她越来越充沛,永远也用不完的精力相反的是日渐消瘦的焦焦。
还有每天一睡就是六七个时辰的鄢陵邰。
她看了眼自己空出来的手心,有点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多了点什么东西,在吸食焦焦和鄢陵邰的精气。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妫千音先前已经和焦焦还有鄢陵邰约好了去买一些花灯和烟花在云起山过春节,但是约定的时间到了,这一人一熊居然都在睡觉。
她不怎么喜欢等人,坐在偏殿内勉强织了半个时辰衣服,见焦焦和鄢陵邰迟迟没有动静,便毅然决然的站了起来,带着乌鸦和两个骷髅下了山。
“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搬东西吧?”乌鸦蹲在其中一个骷髅人的肩上,啧了一身,挪了挪位置,抱怨道,“你能不能别用纸张做皮了?怪硌人的。”
“要是你用人皮或者动物毛皮做成皮囊披在身上,我就把你和乌鸦丢了。”妫千音想到这种可能,简直头皮发麻,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骷髅委屈的看了她一眼,乌鸦则是收拢着翅膀咳了一声:“其实习惯了,纸张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妫千音没有回话,停了脚步,看着穿着太珩山道袍的几十号人正围在云起山山脚下,布下了阵法挡住了她的去路--
“带我们去山上。”
“不带,”妫千音说,“你们自己没有手脚吗。”
乌鸦:“有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你这种性子很容易被打的。”
这几十个人可不是一般的太珩山弟子,起码得是师祖级别的,哪怕上任太珩山掌门身陨,也没见这些人出来过一次,这次反而一拥而上了。
“放肆!”一道带着威压的声音如惊雷乍起,吓了妫千音一跳,她捂着发麻的耳朵,后退了几步,指尖一点灵力溢出,那灵力化作的巨浪直接把这说话的道士掀翻,带向了未知的去处。
“鄢陵邰对付的了这些人吧?”妫千音问了乌鸦一句。
乌鸦神色呆滞,回道:“当......当然。”
乌鸦:“我以后能和你做好姐妹吗?”
妫千音想着鄢陵邰还在睡觉,让这些人去山上打扰他和焦焦总归是不好的,就费了点心力,把一群人捆绑了起来,等着到时候回来再处置。
她准备离开时,脚下空间扭曲了一瞬,整个人直直的摔在了云端,原本脚底下的黄土也变成了云雾,抬头所能见到的云起山也成了玉瓦琼楼,彩霞连成天一片。
妫千音站起了身,对坐在天镜旁的帝灏说道:“好久不见。”
天镜里出现了一抹绯红的身影,带着熟悉的恶鬼面具,妫千音往前凑了凑,看到了挣脱束缚对鄢陵邰拔剑相向的道士。
“你想做什么?”
妫千音一直有种帝灏这个人骨子里坏的流水的直觉,见状神色平静的坐在一边,问了一句,她深信帝灏把自己掳过来,又让自己看这天镜,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
“我隐瞒了你的存在,”帝灏看着天镜,颇为专注,“在他人眼里,你被这些道士一击毙命。”
“千音,你猜鄢陵邰会不会为了你,沾上这些人的因果?”
“我不猜,”妫千音回道,“我们没有那么熟悉,要不要你还是连名带姓的喊我吧,不然我不习惯。”
帝灏闻言转过了身,视线沉沉,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我在很久之前,曾经把灭世印刺进了鄢陵邰的心脏里,”他说道,“鄢陵邰终究会作为灭世印的载体,受不住万箭穿心之苦,迷失神志,屠戮人界。”
“届时你也会消失,即便如此,你也要选择他吗。”
他说话的同一时间,天镜里道士的血浸透了云起山下的黄土,鄢陵邰目光如刀,似透过天镜看向了帝灏,又似乎是没有。
“你来找我,要我做什么?”妫千音收回视线,叹了口气,“人界千万生灵不也是你的子民吗。”
“生死有常,百年后千年后又是一个轮回,”帝灏的眼眸分外无情,“我要你想起来从前的记忆。”
“这不可能,”妫千音摇头,“她离开前特意把有关你的记忆尽数抹除了,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说起来,她会陨落,一身灵力尽归天地,不正是因为你吗,你亲手了结了仇人的性命,让她再没有一点存活可能,应该高兴才是。”
妫千音笑了笑,看着帝灏愈来愈深的眼眸,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她后退了几步,手中多了双剑。
帝灏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天镜上落下了一道阴影,他沉默的往前走了几步,身上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压。
他抬了手,袖中的小刀落在了云间,穿透了云层笔直的往下坠落。
帝灏立即飞身去接那浅金色的小刀,入手时小刀上的火焰再次将他的手烧的只剩了白骨,他却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想飞身折返九重天。
然而他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了。
小刀里残留的一缕魂魄凝聚成形,淡金色的眼眸看着帝灏,在帝灏怔楞和错愕间,拉着他坠向了天镜。
帝灏手中的动作倏然停止,任由那道身影拉扯着自己,不断的往下坠落......
......
妫千音探着身子,重新回到了云起山,她先是在山脚下转了一圈,发现那几十个道士果然如天镜里那般,死的不能再死。
她找到了焦焦,和焦焦说了在帝灏那里听到的事。
预言里的红衣人正是在除夕夜屠戮了一座又一座王城,现在天色已晚,估计等她找到鄢陵邰时,人界死伤早就过了百万。
焦焦坐起身,和妫千音坐在青鸾身上飞了一圈,发现人界歌舞升平,爆竹声响,大街小巷龙虎欢舞,半点灭世的迹象都没有。
妫千音又等了一会,什么也没等到,她有些纳闷的回到了云起山,看到山上被挂满了灯笼。
鄢陵邰手里正提着一盏,见她回来,侧过了身。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鄢陵邰挑眉笑道,“不是约好了去山下买灯笼和烟花过年吗。”
妫千音看了看鄢陵邰的心脏位置,又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鄢陵邰说,“在人界游玩了一圈,遇到了几个无良奸商,到最后我发现......”
发现什么?妫千音离鄢陵邰近了一些。
鄢陵邰看她靠近过来,笑了笑,“发现果然还是见到你更让我高兴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