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诊断结果,胃癌早期。
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挥洒在白色病历本上,沈况的心急剧下沉,似乎快要沉入谷底。巨大的震惊恐惧压迫他的大脑神经,思考也变成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轻薄的病例本被沈况紧紧攥在手心,原本高大的身躯也随着白色墙壁逐渐下滑。绝望而至空虚,空虚而至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
早该有所察觉,早该知道自己身体不适的事实。那些日子的故作坚强与忍痛的强撑,英国阴郁与潮湿的天气席卷狂躁的内心。过于自我忙碌与压抑的生活让这个年轻的大男孩忘记了,身体问题由来已久。
薛白露冲出医院来到马路边上,过往的行人不会去注意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她用力挥舞着手臂试图拦下一辆计程车,很多分钟过去了依然没有等到。过往的一幕幕就这样突然冲击大脑,沈况无声的执着与闷声低吼,严肃的表情和偶尔孩子气的话语。前从前故作洒脱的离开,父母间永远跨不过的一道坎。
“你对我多凶。”
“别说跟我出国,就是见一面也不可能。”
“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能确定沈况从始至终的心意,现在就是做决定的时刻。曾经的很多障碍摆在眼前也没有想过从此一刀两断,如果连婚姻都无法掌控,一个男人又能决定人生的什么?半是下决心半是安慰的独白让她终于能够喘气。
“你蹲在这里干嘛?”清亮的女声从沈况头顶响起,他下意识抬起头看看眼前人,薛白露弓着身子正紧紧望着他。
“你……回来啦?我以为……”沈况保持原先的姿态,双手攥得更紧。
“你该不会趁我不在偷偷约会其他女人吧,我告诉你,被我抓到了你就死定了。快起来,这个姿势真丑。”薛白露伸出右手摸摸沈况的头顶,继续说道,“乖啦,摸摸头。”
沈况原本纠结的心更加错乱,薛白露的反应太过怪异。摸摸头?乖?思及至此,他便立刻从地上站起身,不料对上薛白露逐渐湿润的眼眶。
“你都知道了?”她看到了沈况手中的东西,也正是她前几天看过的东西。
“你打算瞒我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或者直到我死。”他突然感到绝望,积极的人总在悲观的方向有灵敏的触觉。
“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认识字还是脑子有病,医生写得不清楚吗?早期,不是病入膏肓。或者你要觉得自己迟早要死,那也别在医院耗时间。你自生自灭,我回头就把自己嫁出去。”薛白露口气强硬却没有忍住眼角滑落的泪水。她比任何时候都庆幸,还有……还好……
沈况缓缓扳过薛白露的身子,凝视着对方。忽而狠狠抱住她,用力地抱住。一股绝望而生的即将促使他做这样的事,虽然知道这是错的。
惨白的病房与惨白的墙壁,光影回照的长廊。两人各自饱含心事,波澜的心最终归于平静。沈狂放开薛白露的身体,转身往里边走去。片刻沉疑后,陡然开口:“你很生气吧?我猜肯定是的。你一回来我就高兴,可是又很害怕。万一……”
“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说什么丧气话,你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医生?我来了,就没有走过,以后更不会。我会陪着你直到痊愈,等着你赚钱养我。”薛白露握紧沈况的手,她的心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坚定。
沈况回报性地投去笑容,身体的不适不能打垮这个坚毅的男人,只是女人的鼓励让他更加明白这所有的担心和忧虑只是暂时的困境。未来的很多年里,她希望每天都能看到眼前的人,无论是忙忙碌碌的生活还是午后暖阳下的小憩,无一不是引人遐想的。
“我是不是很没用,说好要照顾你一辈子,现在反而让你为我担心。医生怪我不珍惜身体,他说......你一个人悄悄流泪,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助,万一病情恶化,万一真的等不到我们白头偕老的那天,我该怎么办?你又该怎么办?”沈况站在窗台边上,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慌感。
“你已经做得够好,疾病是不能控制的事情。你从来不知道关心自己的身体,现在算是一个及时的教训。我还是喜欢从前阳光积极向上的大男孩沈况,一定不是现在忧心忡忡的模样。”
两人临窗而立,第一次提到死亡这个沉重的话题。显然对方口中的安慰性话语并不能减少对未知的恐惧,沈况在打量什么。
薛白露这些日子不停往外跑,引起了妈妈吴美玲的怀疑。这天女儿正准备出门,她便借机开口:“你最近是怎么了,天天早出晚归,身上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谁生病住院了?”
薛白露低头穿鞋,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朋友病了,我得去医院照顾他。对了妈,我这几天不回家了,老是往家里跑也照顾不上他,学校那边课业也很忙。”
“朋友病了,要不要紧?是学校的同事吗?这样是应该去的,她家里应该知道吧。”
“您这一串问题我是真的没法回答,他家人都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病。”薛白露说完就匆匆忙忙往外奔去,时间显得非常紧迫。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发展,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却打破薛家的宁静,沈况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和薛家说清事情的真相。他一字不漏说出病情和即将面对的威胁,手术存在的风险性和薛白露将来该如何面对的状况。吴美玲颤抖地握着电话,沈况的开口同样艰难。
“......我病了,很严重。”
“白露不知道我打电话过来......”
“希望你能体谅,我爱她不比任何人少......”
这是薛家目前的境况,而在沈家,沈况的病情无疑引起轩然大波。沈仕山的儿子、银星集团未来的继承人,这是大多数人对于沈况最初的定义。尽管只是家族内部的事情,也难免引起旁人恶意的揣度。幸而沈仕山只有这一位接班人,豪门恩怨的故事才很难在此基础上上演。
“王老师的女儿特别可爱,今天在学校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我,下次一定要让你看看。”薛白露坐在病床边,低头认真削着手里的苹果,薄薄的苹果皮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晶莹的光泽,长长地垂在半空中。
沈况望着薛白露的神情,低声答道:“你小时候肯定比她还可爱。”
薛白露朝对方翻了一个白眼,神情不屑嘴上确实喜滋滋:“什么时候这么会讨好上司啦,看不出来嘛。”
“既然说了是上司,当然要说实话。不过如果是我们的女儿,我想会更可爱的。”
薛白露的双颊立刻变得绯红,口是心非地开口:“谁要跟你生女儿。”
“生儿子也可以,反正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
紧闭的病房被来人推开,沈凌和沈仕山、沈仕林两兄弟一同走进来,兄弟两人的情绪看上去并不太好。薛白露恭敬地点头示意,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爸,二叔。”
“你说你,不管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我这个当父亲的,实在是太失败了。”沈仕山严肃的表情充满沧桑,担忧不无写在脸上。
“姐知道你们都该知道,一个不差。”
距离父子两人上一次的谈话过了一段时间,期间沈仕山派人来过几次,都被沈况拒绝,直到沈凌说出这件事。想必这是沈况表达的一种方式。沈家的爱太过深沉内敛,就像沈况一样,不知如何表达。
“我会尽快安排医生手术,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沈仕山说完,转身出门拨电话。沈凌示意薛白露跟她出来,薛白露点头。独留沈况和沈仕林在房间说话,薛白露没有任何其他心思去考虑为什么沈仕林会单独出现,而不是和齐琳在一起。
沈凌脸色有些苍白,事情的严重性各人心里不是不知,她对薛白露开口:“你好好照顾阿况,沈家怕是要乱了。”
“怎么回事?”沈凌的话莫名其妙,薛白露听得一头雾水。
“你没接触过这个家庭,很多事情不能理解。阿况是伯父的掌中宝,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其他人都不好过。”沈凌顿顿语气,接着说道,“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他却是最容易受伤的一个。自从发现癌症,我能感觉到他刻意的强颜欢笑。外表积极客观的孩子骨子里越是消极悲观,即使这只是早期,他也做好了一切打算,包括……你以后的归宿。这些话他拜托我别说,可我实在忍不住要说,看着他躺在病床上脆弱不堪的模样,我特别害怕。”
薛白露从未想过沈况会在背后默默打算这些事情,即使他的病有痊愈的可能性,依然做好最坏的打算尽力为她铺最后一条路。
“我懂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不一会儿,沈凌和沈仕林就走了。沈仕山出门打电话后也毫无踪影,病房里还是原先冷清的模样。
“沈况,你怕死吗?”
“不怕。”
“错,你很怕。你恐惧死亡带给我的巨大阴影,你害怕我一辈子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你放心,如果手术真的发生意外,或者后续治疗出现差错,我一定不会在你身上浪费一辈子。现在不是封建年代,女人不必守着贞节牌坊过活,何况我们也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你死了,我还是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虽然年龄大了找不到优质黄金单身汉,至少找个踏实肯干的男人过好下半辈子不成问题。你觉得呢?”
薛白露俨然能看见沈况眼中失落的表情,他转过脸去不回答对方的质问。
“我就这么打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况听见薛白露破罐子破摔的语气,不满地开口:“就算找不到比我好的男人,也不至于放低要求去将就吧。不是英俊潇洒、事业有成,总该配得上你。”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反正你都觉得自己快死了,我趁早做好打算。我妈还等着给我相亲,我看也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薛白露三两句话把沈况噎得够呛,等到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薛白露早就不见人影。
虽然这是自己难以接受的结局,也不妨为最好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