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比打猎,姜千澄或许还会犯怵,但比试骑艺,她可没在怕的。
两侧骚动声一片,让开一条道,看着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走下观台,姜千澄到穆真面前,仰头道:“我应下比试。”
穆真挑眉,挥了挥鞭子:“就你?能行吗?”
马的主人傲慢,马也跟着傲慢,它抖了抖脑袋,呼出浊气,让姜千澄离它远点。
姜千澄面不改色笑道:“行不行,比一比不就知道了吗?”
论比骑马,姜千澄从未输过,无论是和男子还是和女子。
两人一高高坐于马上,一长身立在地上,话语交锋之间,气场势均力敌,竟没有一方怯懦让步,败下阵来!
鼓声咚咚敲响,看台上人热血沸腾!
穆真道:“行!那你我二人今日就在这猎场好好较量一番!”
“等一下!”
众人回头,见原先还端坐着的崔贵妃站起身,朝这里走来。
她温和一笑,道,“陛下邀请西域使臣团参加游猎,本意是为了促进各族的友好关系,既然柔兰王女想以此会友,那本宫也下场,应下这场比试,如何?”
话说的冠冕堂皇,但第二个站出来的,永远没第一个让人印象深刻。
穆真扫了崔贵妃一眼,没理她,继续对姜千澄道:“你的马儿呢!”
正巧,马奴牵着一匹骏马过来,姜千澄走到荔枝身侧,顺了顺它雪白的毛发,道:“这就是我的马。”
此马乃大宛国的天马,昨日大宛国王子将它进贡送给大周皇帝,穆真在一旁看着,可是好一阵眼红,谁曾想皇帝转头就将它送给姜千澄了?
真是暴殄天物。
“比试都有彩头,倘使等会我赢了,就将你的马送我,若我败了,”穆真顿了顿,摸着胯.下骏马的头,“我这柔兰族的圣马尽归你所有,怎么样?”
没等姜千澄回应,穆真身后的男儿们已拍掌起哄道:“好!”
方才输给大周皇帝的场景历历在目,此刻就等着穆真替他们一雪前耻!
姜千澄问:“你想怎么比?”
穆真口中吹出哨声,一柔兰族使臣跑到猎场里,手中捧着一个五色绸缎包裹的小球,向上抛了抛。
“就以此物为标记,放在木桩之上,骑马者跑马,谁先绕山林跑完一圈,抢到它谁就算拔得一筹,三圈下来,拔的筹数多的即为胜者!”
姜千澄点头同意。
一道道目光刺在姜千澄身上,有敬佩,有鄙夷,也有等着她出丑,幸灾乐祸的......
两方人马一字排开,各立一边,等着鼓声敲响。
穆真身侧立着的众女,和她一样鼻梁高挺、人高马大。
而姜千澄这边,除崔贵妃,也自告奋勇走出来几个京中贵女。
声浪喧嚣里,气氛紧张到极点。
前奏鼓声敲响,姜千澄翻身上马,裤脚束脚,动作飒练,观台上众人目光齐齐聚集在她身上。
只听“咚”的一声,旗鼓大作!
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一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跑了出去!
穆真暗叫一声“不好”慢一步跑出,望着那道背影越跑越远。
“啪”,鞭子一拍马身,穆真的马如利箭刺出,原本一字排开的队阵立刻拉开差距,呈现人字状。
“驾!”
马蹄掀开草块,扬起尘土飞扬。
穆真大腿发力,催促胯.下的坐骑奔驰,那马与她磨合得极默契,大力迈开四蹄。
就在要追上前方那雪白的马尾时,前方的姜千澄也发力,伏低身子,一拍马身!
二人之间距离再次拉开!
看台上众人屏气凝神,谁也没料到竟是姜千澄一马当先,没有丝毫犹豫与保留,一扬鞭便将所有人甩到了身后!
那边众人转弯,绕过山林,姜千澄红色的背影率先被山林挡住,消失不见,接着是穆真,随后是崔贵妃,剩下的众人远远落在三人之后。
两方焦灼,谁也不让着谁!
转弯处,姜千澄将缰绳在手腕上绕了好几圈,没有半点减速的枝头,甚至蹬了下脚蹬,马跑得愈发的快!
背后的穆真遇到弯道,本欲稍稍减速,见姜千澄这般,不由一愣,柔兰话骂了句:“不要命了!”
她一咬牙,也瞪紧马蹄,紧跟其后。
二马在草地之上狂奔,尘土高高扬起。
也不知身后是谁过弯道,想效仿二人,扬鞭加速,却没能控制住身子,头直直往飞速后退的泥地上摔去!
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姜千澄听到动静,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凑巧与落在身后十丈远的穆真对视上,穆真目露狠色,身下的马儿也变得无比凶猛,直往姜千澄冲来。
十丈、九丈、八丈......三丈、两丈!
二人靠的越来越近,若从上方俯看,能看到两骑的马身都已迈开到最大,而穆真那匹灰褐色的烈马,步伐显然更大,也更快!
两马错身,就要超过姜千澄时,穆真扭头道:“胜利必属于我们柔兰族!”
风声在耳边呼啸,眼睛被风射出泪水。
姜千澄对穆真的话置若未闻,而是放慢速度,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
穆真冷笑一声,继续甩鞭,全心全意地赶超身侧的骏马。
姜千澄手放在白马的脊背上,感受着它骨节一张一合地跳动。
它实在太暴躁,桀骜难驯,昨晚沈放都带着姜千澄与它磨合了一整个晚上,它现在又不听话了!
姜千澄也不再温温柔柔待她,甩马鞭时带了臂腕上的力气,鞭子落在皮肉上,马儿顿时闷闷地嘶鸣一声!
它马身左右摇晃猛烈,想要把姜千澄摔下去!
也因此,四蹄都狠狠地往前发力!
姜千澄趁势再次狠狠甩鞭,“驾!”
穆真瞳孔放大,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二人,距离一下拉大,一丈,两丈,三丈,姜千澄再次领先!
远方又到转弯口,过了这弯,便回到了众人出发的猎台。
绝对不能让姜千澄拔得头筹!
“给我停下!”穆真发狠的声音逆风而来。
姜千澄回头,风拂碎发,嫣然一笑,晃得穆真眼睛一花,就听对方一句:“仔细看路!”
穆真抬头,转角处一梗树枝斜刺而出,险些被打中,立马勒住马,急急地停下步子。
再回过神,姜千澄已压低身子,躲过一根根树枝,跑出去十几丈远!
穆真暗骂一声“阴险!”,扬起鞭时,又一道身影超她而过!
竟然是崔贵妃!
远处,鼓声震天,看台之上,众人远远听到了马蹄声近,踮起脚翘首以盼。
柔兰族王子与沈放站到看台最外头,二人早就打好了赌约,柔兰族王子正抱胸等着结果,人群响起一片骚动!
他挤开众人,睁大双眼,远处姜千澄和崔贵妃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随后才是穆真!
只觉一阵疾风奔驰而过,一道红色的身影勒住缰绳,倾下身子,一个晃神,木桩之上的彩绸就落入了她手中。
“姜昭仪,头筹!”
穆真此时才超过崔贵妃,姗姗来迟,心中暗自怄气,与高台上兄长对视一眼,重整旗鼓,超过崔贵妃,再次扬鞭去追赶姜千澄!
沈放唇角勾起弧度,目光追随着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二人你追我赶,其他人明显疲软下去,再也无法追上二人的一片衣角。
一旁的使臣团一颗心提起。
第二圈,只要第二圈穆真能正常发挥,就可扳回一城。
穆真沉下心来,第一圈的确是她心急,低估了姜千澄。
到第二圈时,才是好一番“厮杀”惨烈,双方激烈地争夺!
到达看台时,两马并驾齐驱!
可彩绸仅有一个,穆真抄的是内道,比姜千澄快一个马身,眼看那彩绸唾手可得。
“嗖”身后一根鞭子横空而出,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眨眼之间,彩绸已被姜千澄卷走!
“二筹,姜昭仪!”
二人争抢的惊心动魄,看台静默了一瞬,爆发出喝彩声!
穆真咬牙切齿:“你耍赖!”
姜千澄继续策马,回头,眉眼轻弯:“算我耍赖,让你一筹!再来!”
穆真看的心头火气,张口道:“来就来!”
可谁料第三圈,姜千澄才真正发力,穆真如何赶也赶不上,心下更是恼怒!
她跑到一半时,姜千澄已拔得第三筹。
穆真气得两颊涨红,气冲冲地下马,将鞭子扔给同族人,拿起桌案上的水壶一通牛饮,目光恨恨地刺向姜千澄。
前两圈姜千澄都在戏耍自己!
姜千澄的骑艺根本远在自己之上,却故意放慢速度,像逗猎物一样逗自己玩!
这可真误会姜千澄了,跑前两圈的时候,她和荔枝根本没磨合好,直到第二圈尾端,才逐渐默契起来。
可落在外人眼里,可就是姜千澄有意藏拙。
柔兰族士气一下蔫下去,默不作声。
虽说气馁,但也算输的心服口服,姜千澄那套骑马的本领,比之男儿也不枉多让,穆真输给她不丢脸。
就是一整个下午,使臣团先是被大周皇帝收拾,又被皇帝的爱妃教训,倍感脸上无光。
偏偏那太监荣福,阴损事做多了,瞧他们气势低沉,还大声地宣读比马的名次——
姜昭仪头等,柔兰王女穆真次等,崔贵妃三等,剩下的柔兰族姑娘们,竟无一比得过大周的姑娘。
天色渐晚,看台上热闹不减。
大周众儿郎回忆白天种种,只觉热血翻涌。
姜千澄被围在贵女妇人之中,笑着应承,好半天,才挤开人群走会沈放面前。
“陛下。”
她嫣然巧笑,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扬起脸,一双眸子含笑看他:“陛下今日看到臣妾骑马了吗?”
风垂髻鬓如雾,汗水浸透姜千澄荔枝红色的上衫,她领口开的大,漂亮的锁骨露在外头,布满剔透的汗珠,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生动气,玉体迎风,芳香袭人。
沈放替她将鬓发上的一根绿叶拿下,微微低头,道:“看到了。”
姜千澄眨巴着一双眼睛,等着他接下来的夸奖,可沈放竟不懂风情地抿着一张唇,与她对望。
四下众人可都偷偷往他们这儿瞧呢。
姜千澄背对人群,扯了下他的袖子,轻声道:“今日陛下与外朝使臣比试,英姿逼人,搭弓射箭,犹如天神降临,臣妾都看痴了呢。”
沈放皱了下眉,不像相信这话是她真心实意说出口的,姜千澄看他如此神情,就知道想从他嘴里听到夸自己的好话定是没戏了,颇有点泄气。
她转身欲走,手臂却被一把拉住。
沈放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贴她耳道:“现在外人太多,等晚上回去之后,姜昭仪想听什么样的好话,朕都说给你听,怎么样?”
“真的?”
姜千澄暗觉不妙,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点了点下巴,娇娇俏俏朝他露齿一笑,转身走下高台。
坡地上篝火通明,白日里打下不少猎物,烹锅里飘出肉香味。
姜千澄心下轻松,一路快步急行,一手扯着荔枝,一边与碧荷搭话。
碧荷笑道:“娘娘今日风光极了,您是不知道您赛马时,台下众人的神情有多精彩,个个都在夸您呢!”
姜千澄现在只想把荔枝送回马厩,再跑回帐篷里沐浴,洗去身上一层腻腻的汗,没心思听碧荷吹嘘。
再夸她又如何,那帮臣子今日只是被气氛所感,万一日后大周和边关突厥族的仗打输了,骂名和脏水照样会泼到她身上。
不过她也算帮了皇帝一忙,至少重振了京中儿郎士气。
姜千澄小跑几步,到马厩时,依依不舍地把头贴在荔枝额头上,揉了揉它的毛发,与它道别。
天已全黑,繁星点点,马厩里安静无声。
正要走出马厩,却见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也在送马回马厩。
姜千澄定在原地,一下迈不开步子。
等那清瘦男子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对上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姜千澄身子僵住,颤抖的声音从唇瓣中溢出来。
“表哥——”
谢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