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依山傍水,易守难攻,物产丰饶,对军资匮乏的太平军而言,是理想的休整补给基地。太平军入城后,立即忙着发动群众,扩军整训。
东、西二王的那篇联名而发的《奉天讨胡檄》再次发挥了强有力的宣传作用,往来投军者络绎不绝,不过数天就招募新兵四五千人。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郴州、桂阳地区一带的矿工,他们与军中原有的矿工组成了最原始的工程兵队伍——土营。太平军的总兵力也上升至两万余人。
投军的人有多半是携家属而来,洪秀全命照例将其女眷家属安置在女馆。
入城的第三天中午,赵杉正带着敏行、讷言等人在女馆为新入馆的妇女儿童登记入册。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凄厉的呼喊声。
赵杉惊诧地放下名册,一个发髻散乱惊魂落魄的女子跑进来,跪倒在她脚下,连呼“救命”。赵杉视之,乃是国戚馆的执事女官林四妹。见她脸颊红肿,领口处露出的脖子上有淤青掐痕。忙将她扶起,问她出了何事。
林四妹垂着泪,刚说了句“国伯行凶”。一个面色潮红酒气熏天的老者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着把扑刀冲了进来。赵杉一见,不觉有些尴尬。此老者正是萧朝贵的养父萧玉胜。
赵杉把惊惧颤抖的林四妹拉到身后,冲外面喊道:“国伯喝醉了,带他下去醒醒酒。”
门外的护兵得令进来,见是西王养父,也不敢去拉扯他,只是陪着笑脸请他出去。
“滚一边去!”萧玉胜抬腿给了护兵一脚,咚的把酒壶掷到地上,瞪着一对醉眼对赵杉道:“我做了一辈子的烧酒,这点酒能醉倒我!你少在我面前充殿下千岁的架子。”
赵杉知他素日酗酒胡言惯了,本想给他个台阶下,再慢慢问林四妹的事,不料,他竟当众出言羞辱她,哪能再容他仗势撒野,将脸一沉,斥问道:“国伯既然清醒,须知天朝律令,男子一概不得擅入女馆,为何公然持刀闯将进来?!”
“该死的女妖精,倒会告刁状。”萧玉胜仗着酒气,挥刀冲到赵杉近前。
护兵们怕了,夺下他手里的刀,一边一个扭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出门去。
萧玉胜大骂道:“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敢抓我!难道我这个西王的养父就低其他国伯一等吗?我这就到天王面前说理去。”
赵杉没怎么把他的恐吓当回事,正在看视林四妹的伤,听使来报,说西国伯往天朝朝房去了。赵杉恐他醉口胡言,再生事端,急带了林四妹过去。
由原州衙衙门大堂翻修一新的天朝大朝房中,诸王及一班文官武将正在齐聚议事。
萧玉胜演了一出恶人先告状,进了朝房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御座上的洪秀全及诸王哭诉道:“林四妹那个女妖精,欺我老眼昏花,故意端剩菜馊饭给我吃。我与她争辩几句,反受她辱骂。我一时气不过,就打了她两巴掌。谁想她就到处告刁状,诬陷我持刀伤人。请天王为我做主,讨回公道,剐了那个女妖精。”
洪秀全默然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目睨着萧朝贵。诸王并众将们都晓得这西国伯的无赖脾性,也无人敢出言解劝。
萧朝贵沉着脸,问跪在赵杉身侧的林四妹:“国伯所言是真的吗?”
林四妹连连摇头,流泪回道:“国伯昨夜提刀跑到国戚馆,说是要与国伯婆同饮共宿。先是让备一间房,又让置一桌酒席。执事的姐妹们不敢不从。后来,国伯硬拉着小婢吃酒,小婢不从,他就与国伯母两个强拖小婢到床上,要…”
“别说了!”萧朝贵怒声打断她,对随在赵杉身后的敏行说:“你去叫国伯婆来。”
敏行慌慌张张跑将出去,少顷,引着一个穿戴光鲜的中年妇人走进来。那妇人正是萧朝贵的养母周氏。她向上望了望面孔沉肃的天王,又瞧瞧萧朝贵,嗫喏道:“叫我来做什么?”
萧朝贵瞪着一对虎彪彪的眼珠,厉声问道:“阿妈,你昨夜跟阿爸吃酒共宿,还意图对这个女子不轨,可是事实?”
周氏看一眼萧玉胜,低声道:“吃酒是实,但你阿爸找我是说要给你再说一房王娘。你都多大了,膝下还无一儿半女,她又不会生养。”说着,抬眼看了一下赵杉。
那一句“她又不会生养”却好似晴天炸雷,朝房中在场众人登时都愣怔住了。
赵杉只觉得左右脸颊各重重挨了一巴掌,火烧焰灼般的疼,胸口也隐隐做痛。
萧玉胜见了众人的反应,骄横气抖涨,伸手指着赵杉,大声叫道:“为何几位王爷都坐拥娇妻美妾,我家西王却是有妻胜似打光棍。难道就因为她是天王妹子金枝玉叶,西王就碰不得。”
赵杉闻言好似被热油煎心,难抑的羞愤气恼自胸口冲到头顶,嗓子里跟着泛起一股甜咸腥气。她用手捂着胸口,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如坠云端,想抽身告退,却头昏舌哑,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汪汪看着林四妹。
“请恕小婢无礼。”林四妹说着,颤着手解开领口,露出脖子上淤青的掐痕,向诸王含泪陈诉:“国伯昨夜设宴非为别事,只为图奸小婢。国伯借酒缠扰小婢,已非一日。只是小婢不敢声张。昨夜被国伯以刀挟持着,若非小婢拼死反抗,已被玷污。国伯怕小婢将其丑行张扬出去,竟提刀追杀。小婢脱身无门,只能跑去找西王妃殿下求救。不想,连累西王娘受辱…”
洪秀全听到萧玉胜那句“天王妹子”早已被气青了脸,只是见杨秀清等人俱不出言,才忍气没发作出来。听了林四妹的言语,登时发了狠,从御案上拿起早年传教时铸下的所谓“
斩妖剑”,刚说了个“云”字,萧朝贵已把萧玉胜夫妇一手一个抓了,拖出门外。
洪秀全满面怒色,把剑往桌上狠狠地一掷,拂袖起身道:“自今日起,凡借酒妄言生事者,无论哪家亲贵,定斩不赦。酗酒偷饮者,罚杖一百始。军中再有下对上语出不敬者,即刻云中雪(云中雪,拜上帝会隐语,意为诛杀)!”
诸王及将官们闻言,悚然跪立,唯唯称是。
天王洪秀全刚刚发了口谕,便有侍从来报:西王亲手斩杀了犯奸行凶的萧玉胜夫妇,带着二人首级去各营馆宣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