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阿雨给我的。”赵杉接过包袱,在桌上解开。
里面却是个黄绸小包,再解开,又是一层包袱皮。就这样,一层又一层,足解了五层,里面的宝贝才显出庐山面目,是一枚手掌大小的同心结。
赵杉握着那结,心里涌动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情感,喃喃自语道:“既曰同心,为何却只这独独的一枚呢。”
太平军在苏南的战事堪称迅捷,自克丹阳后,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武装抵抗,在短短数天内连下常州、无锡、苏州等府城重镇及金坛、江阴、宜兴等州县小城。
频传的捷报让素日沉寂的鹧鸪小巷热闹起来。祖祖辈辈混迹于社会底层的小商小贩们,都好像同时无师自引般找到了改写命运的那扇天窗——从军。
等到巷子里再难见青壮年男丁的踪影,赵杉在镇江的悠哉日子也宣告结束了。
光荣完成前锋任务的吴如孝回镇续职,到赵杉的居所拜会,还带来了李氏兄弟等将官的诚挚邀请,请她到苏州去游玩。
一向自认遇事还算果决的赵杉犹豫起来,一方面她极想去见识苏州城的繁华,另一方面,又有因“史实”的牵绊而生出的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种种忧虑。
她游移不定,就问敏行的意思。敏行并不直说去与不去,只把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叨叨咕咕念着。
“亭台逾千,楼园过百,引动文人墨客逸兴遐思的可不只这一处寒山寺啊。你再说些来听听。”
赵杉做起了考官,心里却是别样的一番酸酸辣辣:这“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云埋虎寺山藏色,月耀娃宫水放光”的人间天堂虽好,可离能回望得了她的前生路装载得下她的今世情的那座家园故城——南京却是远之又远了。
尽管,邀她入苏的那些老熟人,多半是抱着讨好乃至献功的心态,但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发配流放呢。
赵杉最终还是往苏州去了。搭乘专供传送情报密令的信使乘坐的网梭船沿江而下,于浩浩江流里航行了三天三夜后,在枕山负水襟带三吴的江阴登岸。
因数日秋雨连绵,气温连降,铺面的北风中已能明显感受到寒意。大批风尘仆仆面裹沧桑的太平军士弁聚在渡口堤岸上,顶风冒雨构筑防御工事。
赵杉在城中歇了一日,待次日天明雨歇,便让敏行持了从吴如孝处借来的令牌,去军营中要了两匹良马,走陆路南下。
秋末的江南,天气说变就变。加上局势初定,清军主力虽已绝迹,但小股残兵败匪犹在苏南各府州县间流窜穿梭,制造骚乱不断。赵杉也只能随天时顺时事,停停走走时住时歇。
夹在前途无着的流民行商队伍里,躲兵避匪低头赶路,慢慢就对人间天堂的山山水水亭台楼阁的向往淡了。但此番终究是与在天京时的那两次西去北奔的负气出走不同,她还有许她终身的那人的明确承诺以做期待。
赵杉便是将这于情于人的期待填补了那对景对物向往的空缺,继续行路。这一日中午,却就来到了目的地。
赵杉与敏行来至苏州城西的要塞浒墅关前下马,以手搭额,举目看那高大的城楼。巨大的青石灰砖垒就的城墙上炮轰过的累累弹痕十分醒目。
城楼上一名戎装将官向下张望,盯着赵杉瞧了片晌,便就飞奔下楼,近前见礼,道:“小卑职第四十八军军帅郜永宽奉将令,特来迎接贵宾进城。”
赵杉打量着他,问:“是李以文让你来的?”
郜永宽应个“是”,道:“自三天前得了李大人吩咐,小卑职便日日来此迎候。”赵杉点点头,说声“有劳”,便让他自在前面引路。
郜永宽引她们自阊门入城。赵杉见街面上除了少数行旅,来往穿梭的都是头包红巾的太平军圣兵。
店铺及民房的大门上俱贴着红纸写就的标语:“同心杀尽张徐两帅之兵”、“杀脱张徐两强盗,兄弟姐妹把头抬”等等。
赵杉问郜永宽:“这上面写的张徐两强盗是指哪个?”
郜永宽道:“前者天军进至浒墅关,清妖残兵败将蚁聚阊门,妖将张玉良与妖抚徐有壬纵兵烧杀抢掠,焚毁民居,百姓怨恨,心向天军,故家家书此字帖张于门上。”
位于虎丘下的太平军大营里,率主力直下常州、无锡、苏州的李秀成,督军进据江阴控扼沿江渡口的黄文金并从得宜兴得胜归来的李世贤都在座。
黄文金撸袖揎拳发着牢骚:“当前正宜乘胜南下攻取嘉兴,兵进浙江或者东进松江,直取上海。东王用兵何等果决,如今却要我等顿兵在这磨人心志的安乐窝里,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李世贤跟着连吐不快:“嘉兴确实是块肥肉,拿下它,便能完全控制苏浙间的水路通道,进可攻退可守,不给妖军任何可乘之机。”
李秀成听着二人的言语,却自闷头不语。
赵杉听黄文金与李世贤说的用兵方略很是在理,见李秀成不说话,自己也实在不便开口。正在低头吃着茶点,先前去浒墅关接她们入城的郜永宽进来,禀道:“殿下的住处已经备好,就在距虎丘大营不远的狮子林山庄。”
赵杉错愕地抬起头,见“二李”及黄文金都在看她,始才会意郜永宽的那个“殿下”指代的是她。
因有了在镇江被困居楼阁的教训在前,赵杉纵然对那盛名在外的狮子林再怎么向往,也不会自进“鸟笼”了,便对李秀成道:“既是来游玩,单闷在一处园子里有什么意思。趁着天色还早,我想先四处转转。”
“城里街多巷深,极易迷路。稍等片刻,我让人引着你去。”李秀成大概是见她听到郜永宽呼她为“殿下”时神色有变,却就以再随意不过的“你”来称呼她。
李秀成说着,伸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便立刻有两个合中身材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进厅,径至赵杉座前,屈膝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