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舒怅然若失望着自己食盒中的糕点,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脑海中不禁想起了阿清。
是不是自己真的太绝情了?
这几日长安不时便会下一阵小雨,不知道阿清在哪里,会不会被淋到?
站在书斋内,却已经见不到对面那个缩着身体的阿清。宋乐舒也曾想过去找找他,可是话说回来,找到又有什么用呢?
阿清许是因为她而去了别的地方,宋乐舒没办法将阿清带在身边,自然而然也没有权利去管阿清在何处。
说到底,人生聚散有时。
过了那几日的阴雨绵绵,长安街道上的行人渐多,宋乐舒的生意也随之好了起来。眼看着外边天气放晴,她将书斋角落里的书也都摆了出来,顺便给书斋通通风,驱散霉味。
前几日生意不好时,宋乐舒也没闲着。她一直在写着话本,笔下的故事比她的生活行进的还要顺利,不过多时便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趁着今日长安街道上人多,宋乐舒将话本也摆了出去。
一连几天,宋乐舒的故事总算卖出去了不少,书斋收入连日稳定,总算见了起色。
二月十四时,宋知勉回家了一次。
宋知勉带回家了一些脏衣服,宋勤气得说他生活不能自理,还叫妹妹给洗衣服。宋乐舒见状忙岔开话题,生怕父亲一生气两个人起什么争执。
她将哥哥的脏衣服收了起来,宋知勉小声对她道谢,又偷偷把她叫到一边。
“干什么啊?”宋乐舒问道。
宋知勉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布,里面左三层右三层包着一对耳坠。做工不太精细,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送礼就是胜在心意。
“送给你的。”宋知勉笑道。
宋乐舒笑着接过,兄妹二人笑起来时嘴巴倒是如出一辙,父亲曾说过他们二人这嘴巴与他们的娘亲极为相像,娘亲当年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
当时宋知勉还偷着和宋乐舒打趣过,说幸好没像父亲,要不然他长着那么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知道要吓跑多少人。
“你买的?又乱花钱。”宋乐舒嘴角压不住笑容,接过耳坠在耳朵上比量了一下,“好看吗?”
雏菊为宋乐舒的面庞增添了一抹灵动,宋知勉露出几颗牙,笑得倒是灿烂:“好看!”
“你有没有给父亲带什么?”
宋知勉神秘兮兮一笑:“给父亲带了一小坛酒,”见宋乐舒脸色一变,他忙抢在妹妹之前开口,“你不要总凶巴巴的,父亲也是该喝点酒了。你年纪轻轻的就像个管家婆,哪个男人敢娶你?”
羞赧气愤瞬间爬上宋乐舒的脸,她气得想去打宋知勉,可是一想从小到大自己和哥哥打闹,每次都是自己吃亏。
遂作罢。
难得宋知勉回家,宋乐舒跑出去买了一块猪肉,回家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宋勤垂涎美酒许久,宋知勉算是对上了父亲的胃口。
席间,饮酒畅谈,连日来的烦恼都一扫而空。
宋乐舒不会饮酒,便喝着汤看着他们两个乐呵呵微醺的模样。
宋勤还叫着:“你还能喝多你老子?”
“不敢不敢。”说着宋知勉又倒满了一杯酒,耳清目明完全不见醉意,反倒是宋勤双颊醺红,已是醉意满满。
酒坛见空,宋勤砸着嘴品味着唇齿中的酒香,嘟囔着自己真是老了。
宋知勉抢着收拾了碗筷,后又拿着打湿了的帕子给宋勤擦了擦脸,伺候父亲躺下。
忙了一晚上,外边已是繁星满天。宋知勉拿着□□和宋乐舒一前一后爬上了房顶,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看着星星。
清风拂面而过,宋知勉酒醒了不少。
“哥哥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平日里宋知勉都像个大爷一样,都等着宋乐舒去伺候他。
宋知勉听出了她话中的打趣,自顾自笑了笑,而后解释道:“出了家门才知道这世上活着多不容易,你一个姑娘家吃了那么多苦,哥哥心里有愧。”
宋乐舒掩唇笑着,让无比认真准备道歉的宋知勉浑身发毛,下一瞬他便亲眼看着妹妹摊开了手掌:“既然觉得愧疚,那就快把俸禄交出来!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今天还看你买肉吃了,你这死丫头。”
“我和父亲平时菜都舍不得吃,还不是看你辛苦给你买肉吃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斗着嘴,宋知勉从怀里拿出了银钱,放到了宋乐舒手心。看着远超出常量的银钱,有些发懵,还是宋知勉解释:“主子赏的。”
恭亲王府只有一个主子。
知黎这富家公子哥真的大方得很,出手阔绰——
宋乐舒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问道:“明天是二月十六,世子殿下的生辰?”
知黎曾和她提起过,还抱着她的胳膊求着她一定去。宋乐舒记得自己当时满口答应,说一定会去。
可现在——
宋乐舒心里生了几分犹豫。
宋知勉答道:“是,王府忙了一天,明日会宴请宾客,听说会有贵人到访。也不知道是什么贵人,还能贵得过世子殿下。”
“对了,世子殿下让你一定要去。”
宋乐舒回神,问道:“你回来不会就为了给世子爷带话的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
……怪不得王府上下都忙着宴请宾客的事宜,只有他能跑出来,美其名曰休沐半日,其实是知黎派来看着自己的。
宋知勉拍拍她的肩膀:“早点睡觉,明天和我去王府。”
说着,宋知勉顺着□□爬了下去,站在地上还不忘叮嘱她:“自己下来别摔着。”
宋乐舒无语。
天边星子如玉珠散落墨盘,此时万籁俱寂,长安灯火半歇,唯清风明月与自己相伴。
宋乐舒又不可避免想起了那人。
明日……会碰到他的吧。
再见到他,宋乐舒该以何种身份与之交谈呢?那个场面一定尴尬极了吧?
也许……元先生已经不再记着自己了吧。
人如浮萍聚散,哪有几个人相别再见时还能如初呢?
宋乐舒第二日晨起便和宋知勉一同去了恭亲王府。
恭亲王府热闹非常,早晨时宾客未至,但王府的人已经在为下午的宴席忙着。
虽然知黎还是个十岁的孩童,可朝中之人皆知此子为已故恭亲王唯一的孩子,且当今圣上尚无子嗣,往大了想些……
就算是过继给陛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毕竟恭亲王世子聪慧过人、心思敏捷胜于寻常孩童,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恭亲王世子殿下这十岁生辰宴都会办得无比盛大。
宋乐舒跟着宋知勉从小门进了王府,看着忙碌的下人们,宋乐舒有些忐忑:“我来这会不会碍事?你不是侍卫吗?不用巡逻?”
恰好眼前一队带刀侍卫走过,宋知勉和他们点了点头,便带着宋乐舒继续走。
绕过庭院,宋知勉说道:“世子殿下近身侍卫,只保护他一人即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连带着护着你。”
宋乐舒撇撇嘴。
宋知勉带着宋乐舒一路到了知黎屋里,知黎屋门紧闭,外边还有几个人把手。
“还没醒?”宋知勉问道。
那两个侍卫和宋知勉很熟稔,言谈之间也没有什么顾忌,想来平日里和哥哥多有交好。
“殿下昨天放了一下午的风筝,这会估计做梦都是放风筝。”
宋知勉轻声笑了笑,宋乐舒脸上一片惊讶。
看来这知黎小郎君果然魅力大得很,记得哥哥不久之前才在自己威逼利诱下不情不愿来了恭亲王府,还说着什么誓死不效忠前朝。现在这侍卫做的还挺得心应手。
“你不要说话,别吵醒世子殿下。”宋知勉嘱咐道。
宋乐舒无语。
在门外等了约有一刻钟,屋内传来了知黎的声音,守夜的丫鬟忙站起身,推门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宋乐舒和宋知勉换了个眼神,出声道:“世子殿下,宋乐舒来了。”
知黎声音带着惊喜:“舒姐姐快进来!”
得了允许,宋乐舒进了屋绕过屏风,就见知黎还缩在被子里,一边的丫鬟捧着衣服恭恭敬敬等着。
“殿下还在赖床吗?”宋乐舒温柔笑笑。
知黎脸色涨红:“才没有!”
一边的侍女笑了笑,缓缓走过去要帮知黎穿衣服。可知黎却有顾虑地看了宋乐舒一眼,带着几分害羞:“舒姐姐不要看着我——”
宋乐舒倒觉得这孩子质朴可爱,明明刚才是他叫自己进来的,现在竟然又不让自己看他。
等知黎穿戴完毕,他便牵着宋乐舒在王府里走了一天。生辰宴下午才会正式开始,而宋乐舒这等身份不算什么宾客,她也摸准了自己的定位——今日她是世子殿下的玩伴。
宋知勉便跟着他们两个,看着自家妹妹被扯着去放风筝,又推着知黎荡秋千。王府的人请了杂耍,宋乐舒又陪着知黎看了杂耍。
一上午,这小子竟然都不觉得累。
正午,宋乐舒望着活力满满的知黎,觉得自己头晕眼花,马上就要饿死了。
这时,知黎才想起来:“吃饭了吃饭了!舒姐姐吃饭了!”稚嫩的小手扯着宋乐舒往另一边跑去,直奔屋内。
宋家兄妹特许与知黎同席,宋乐舒也摸准了这位世子殿下的性格。他眼里没有什么主仆分别,对丫鬟也是叫着这个姐姐、那个姐姐,乖得不像话。
午膳用过后,知黎卧在踏上小憩了一会,宋乐舒在一边给他打着扇子。
未时末,恭亲王府宾客零星而至,彼时知黎已经重新穿戴好,俨然与上午时那个风风火火贪玩的孩童判若两人。
王府管家接待客人,知黎不安分地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看着形形色色的宾客,宋乐舒的目光在他们中搜寻,可过了良久,她也未看到自己心中想的那个人。
宋乐舒低头,与知黎炯炯的视线相对。她不禁问道:“殿下的舅舅……还没来吗?”
突然被宋乐舒问到这个问题,知黎懵了一瞬,可连忙便想了起来这所谓的舅舅是谁。
他有些心虚道:“舒姐姐,可能我舅舅不会来了。”
看着宋乐舒怅然的模样,知黎心中撒谎的愧疚感再次浮现,他总不能现在就告诉舒姐姐,其实他的舅舅和叔叔都是同一人吧!
“也是,我们两个确实不适合再见面了。”落到如今这种尴尬境地,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宋乐舒叹了一口气,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她正准备强撑起微笑面见宾客。可谁知,一阵尖锐的长音忽然打破了古怪的气氛。
“陛下驾到——”
知黎耳朵嗡鸣一声。
坏了!小叔叔来了。
宋乐舒望着院中瞬间停滞的人群,心忽然狠狠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