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曜日恰好碰上了连绵的春雨。
气象台的天气播报在耳边稀释成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等飞鸟吃完早餐出门的时候,字正腔圆的背景音又变成了少女手里的直柄伞。
春季的雨看起来总是比其他季节的更温柔细腻,连风也带着浪漫又温暖的气息。如果没有正经事,飞鸟会带着奶奶出门走一走,在海边找个咖啡馆坐一会打发时间。
只不过今天注定日程满满。
下雨天多少也行动不便。为了保证身上的制服不会在下午比赛的时候沾染过多的湿气,飞鸟和北信介不得不搭乘校门口停靠的交通工具。
图书馆并不算远,十几分钟后飞鸟就和北信介一起直奔三楼的小组研讨室。等他们到的时候,佐藤已经在预约好的研讨室里等着了。
昨天傍晚刹羽而归的佐藤情绪已经恢复平常,完全看不出面对宫侑时的憋屈。看到飞鸟和北信介二人后,他甚至好心情地挥了挥手,然后将自己的书包挂在椅背上,动作利索地把桌上的文具挪了回自己面前。
“快过来坐。”
佐藤的声音听起来轻快又随意,只不过让飞鸟一时间犯了难。
面对面的四人桌,如今佐藤前辈特意把他旁边那一个位置空了出来,摆明是让他们其中一个坐过去的。
如果还是按照往常那样,飞鸟会选择和北信介坐在同侧。可既然佐藤已经对着他们这样招呼着了,如果没有人坐过去的话……
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这样的犹豫也只是一瞬。北信介极其自然地走上前,将自己的书包放了过去。见幼驯染给自己解了围,飞鸟拼命压制住上扬的嘴角,双眼发亮地向着北信介投去赞许的一瞥。
斜对面的佐藤,捏着原子笔的手指动了动——他终究是没再说些什么。
虽然佐藤前辈的隐秘心思不少,在做正事的时候却是极其高效。浩如烟海的题库都能被他们三个消化大半,这说明佐藤并不是一心恋爱脑的人。能够坐上篮球部队长的位置,也是他注重学业与特长均衡发展的结果。
将历年考到的题目简单过了一遍,又把最重要的抢答策略安排出来,时间也临近中午。
群组消息里,桐先高校的学生代表提示说他们的校车预计还有半小时到达。稻荷崎负责接待的几人也应该准备准备,提前在预定地点等着了。
半小时后,撑着校方提供的超大直柄伞,稻荷崎的学生们一个个把桐先高校的学生接出了大巴。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说是为了促进两校间的学生交流,学生会坚持让接待者打着伞与随机的桐先学生共行。
北信介早几个遇到了桐先排球部的主将,已经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直奔排球部的场馆。等轮到飞鸟打着伞在车门迎接的时候,从黑色大巴车上走下来的恰好是一个生面孔。
——一个俊秀中透着贵气,温和里夹着书卷气的茶色发少年。
飞鸟和少年隔着两步的距离对上了视线,葡萄紫和深灰色的眼在细密雨珠中连上了看不见的线。随即,两人又迅速扫了眼对方一丝不苟的制服,好感无形中再次上升了一大截。
“前辈好。”通过胸卡上的姓名年级分辨出身份,叫藤原愁的少年率先向飞鸟问好。
少年漂亮又精致的面孔无疑点亮了雨幕下的天色,飞鸟甚至能听到背后其他学生短暂的吸气声。
说话的时候,藤原愁的脸上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就像被雨不小心打散的花香,清淡又引人入胜。
“不必太客气,叫我平等院就好,”飞鸟将伞倾斜过去,避免藤原愁的肩颈被雨水打湿,然后对着他歪了歪头,拖长了声音道:“你的名字和你非——常——搭配。”
这样的夸赞对飞鸟来说信手拈来,而且她也打心底里觉得“愁”这个名字和少年极其相配。
如果只看气质和风度,藤原愁根本就不像是高一年级的新生,倒有种青春期少年间少有的贵族气质。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温柔又绅士,却一点也不会让你觉得是在刻意讨好。
按照惯例,飞鸟会先带着藤原愁去赛场报告转一圈,带着他找到自己组别所在的位置,然后再与大部队汇合外出聚餐。
也幸好学校配置的伞足够大,下方的空间宽敞又安稳。可没走两步,原本握在飞鸟手里的伞就被藤原愁接了过去。
走到路口的时候他会帮着查看地上是否有不小心飘进来的水渍。遇到起风的地方会率先倾斜手里的伞,将走在内侧的飞鸟护得严严实实。
可以说是一个心思细腻、情商极高的后辈。
能够在高一年级刚入学就选为参赛选手,藤原愁的入学成绩必然优异。而且与二、三年级收集了不少复习资料的人相比,一年级的新生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从停车场一路走到报告厅,飞鸟又挑拣着途径的重要设施向藤原愁介绍了一遍,等走到报告厅的时候,他们已经交换了不少个人信息。
得知藤原愁已经是弓道部的正选,飞鸟顿时青睐更甚:
作为传承度极高的运动之一,弓道始终因为源远流长让人下意识生出一种臣服之意。毕竟在过去,弓道是贵族子弟才能负担得起的运动,有些历史侧的光环加成是很难因时间消弭的。
对飞鸟而言,弓道是浪漫又庄重的项目——
简单的白衣玄袴就能让人看起来清俊中又带着些许武将的凛冽之气。引弓射箭时清亮的弦音就像是弹落在竹叶上的雨水,噗通的脆响让生机勃勃的竹林苍翠欲滴。
常年练习弓道的人并不会有过分发达的肌肉,肩颈、手臂和胸背的线条是极其紧实细致的,绝不会有丝毫的多余。虽然看着清瘦,却有不容忽视的稳健力量。
藤原愁稳稳握住伞柄的右手有明显的薄茧,让他白皙修长的手沾染到人世间辛劳勤练的味道。大拇指内侧的茧是最厚的,这个极有辨识度的特征也表明藤原愁在弓道上下的功夫只多不少。
愿意为某件事投入巨大时间精力并坚持不懈的人,本质上就是纯粹的。
“可惜今天是周末,弓道场没有人,不然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那里瞧一瞧。”
一想到错过了看藤原愁拉弓射箭的机会,飞鸟顿时扼腕。她又忍不住拖长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撒娇,语气却又是稀松平常。
见原本端庄又大方的学姐对着自己发出小小的牢骚,藤原愁含着笑,观察了一下飞鸟此刻的表情,又很快礼貌地挪开视线。
“不急,秋季就是县内选拔,紧接着全国大赛就能看个过瘾。”
藤原愁这句话一说出口,飞鸟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不愧是号称县内最强的桐先高校,就算是一年级的藤原愁,也对自己的队伍能够顺利出线这件事毫无犹豫地坚信不疑。
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信心,对唾手可得的胜利抱有坚不可摧的信念——藤原愁看起来对很多事情云淡风轻,原来在面对弓道的时候侵略性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这一点,在下午的竞赛里也有充分的体现。
明明是毫无准备的一年级选手,可只要队伍里的成员获得了回答问题的主动权,负责给出答案的藤原愁就能将结果娓娓道来。平静又坚定的语气让他看起来格外游刃有余。面对任何情况都不会惊慌的优秀表现也无形中给了不少对手巨大的心理压力。
如果不是准备充分,很多二三年级的队伍甚至根本没有一较高下的机会。
两小时的竞赛极其烧脑,等飞鸟捧着亚军奖牌和队友们走下领奖台的时候,她的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了。
——明明午餐吃得丰盛又满足,她却饿得这么迅速,简直让人羞赧。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被人清楚察觉到,飞鸟终于忍不住脸颊绯红。伴着周围学生善意的笑声,坐在后方的藤原愁轻轻点了点飞鸟的肩膀。
飞鸟回过头,发现藤原愁手里握着一小支巧克力棒。
“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塞给我的,我不太喜欢甜食,一直没动。”
少年笑了笑,颊边露出一个浅之又浅的酒窝:“所以,学姐你拿着吧。”
飞鸟顿时惊喜得脑袋上冒出了粉红色的小花朵。“感谢救命之恩!”
这块巧克力简直是意外之喜。飞鸟双手接过,一脸虔诚,热泪盈眶。
趁着校领导们都凑在一起打官腔的功夫,她迅速将巧克力包装纸剥开,一股脑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可可的浓醇滋味迅速抚慰了五脏六腑,让飞鸟逐渐呈现出六道皆空的贤者表情,可实际上她就是在眯着眼专心致志大嚼特嚼。
因为太过认真,她的两腮就像仓鼠那样起起伏伏,让斜后方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藤原愁被圆鼓鼓的白嫩脸颊深深吸引了。
有……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这样想的可不止铁树开花的藤原愁一个人——
坐在飞鸟左手边的佐藤棋差一招,只恨自己没有带小零食,不得不错失良机。
虽然没能亲手投喂,可看到飞鸟此刻的模样,他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带上了傻乎乎的姨母笑。
相比之下,也就北信介表现得最为淡定——
他娴熟地从书包里摸出一小瓶水,在飞鸟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递了过去,然后极煞风景地提醒道:
“嘴角沾到了巧克力酱哦。”
“诶???”飞鸟下意识伸出舌尖飞速舔了舔。
“骗你的。”
“!!!”
——事实证明,性格一丝不苟的北信介也是会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