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拎着蒸菜上来,看了眼病房里只剩下冬昌明和其他人,她将蒸菜放在床头柜上,一盒一盒地拿出来,问道:“即白走了?”
冬昌明点头,林清又问:“阿青还没回。”
冬昌明扭头:“回了,去厕所了。”
林清把鸡蛋拌进饭里,用勺子舀了勺,送到冬昌明嘴边,冬昌明轻咳两声:“我自己吃吧。”
林清正打算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把饭和勺子塞进冬昌明怀里,掏出手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将来人的视频切换成语音接通:“喂,干嘛?”
电话那头是林谙:“在干嘛呢?”
临近下班,医生最后一次查房,林清看到进来的医生,往边上走了两步:“没干嘛?”
那边的人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问到:“你在哪呢?怎么开的语音”
林清手撑在窗台边,佯装镇定:“没在哪啊,在家呢?我能在在哪,我在做饭。”
她有意瞒着林谙,没说实话。
好在那头的人也没追问:“做饭也可以接视频啊。”
医生正在询问隔壁床病人的状态,林清着急,直言道:“忙着呢,不跟你说了,挂了。”
也不待对方开口,径直把电话挂断。
楼道里的冬青整理好情绪,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她接通电话:“喂。”
她用手抹去眼眶周围的泪痕,声音维持了镇定。
那头的人犹豫了片刻,问道:“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冬青站起来,打开那扇门,走廊昏暗的灯,打在她脸上,她回答:“没有,怎么这么问。”
“那你怎么了?”
“没事,工作有点累。”如果林谙是冬昌明的儿子,她一定会选择将这件事告诉他,毕竟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承担这一切。
但是他不是,重组家庭可以和谐,可以和睦,可以融洽,但毕竟不是血脉之亲。
冬青读懂了林清想要在林谙面前隐瞒这件事的心绪,她选择不拆穿。
“你回去了对吗?”林谙突然问。
“嗯?”冬青没理解这句话。
“你回榴城了?”
冬青不知道林谙为什么这么说,她不想欺骗他,选择沉默。
“谁在医院?我妈还是冬叔?”那头的人机警的猜到了什么。
冬青叹了口气:“我爸,车祸。”
“我就说我妈,神神秘秘,还不接视频,我都听到有人说‘查房’了。”那头的人,声音有些低落,“没必要瞒着我啊,为什么都瞒着我,我都这么大了。”
“不想让你担心,更何况,你回来也没什么用。”冬青解释道。
“瞒着我我是不会担心,但是我以后会后悔。”那头的人声音笃定,“我买最晚一班的高铁。”
冬青看了看腕上的时间,还能赶上晚上七点那班高铁,但她径直开口:“清姨是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妈那边我回去解释,你别跟她说。”那头的人已经做了决定,冬青自然也不会强行阻拦。
我拎着袋子,依旧还是身上那套衣服,走进厕所,洗了吧冷水脸,让自己更加冷静,强撑起个笑脸,回到病房。
林清看到她说:“没给你买饭,食堂没什么菜了,你不爱吃冬瓜,就没给你买了,你自己去看看吃点什么好。”
林清没把冬青当外人,冬青也不会计较她不给她买饭这种事,她有些挑食,林清大概是猜到了,中午她来得晚,林清遭不住饿,去楼下买了饭,看到她来,招呼她吃,她戳了几筷子,强撑着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她猜林清应当是见她中午对食堂的饭菜没什么食欲,特意没买。
“清姨,等会我下去吃个饭,晚上你回家好好休息,我来陪夜吧。”冬青见林清脸色明显没有日常那般好,主动想揽过任务。
林清连连摆手:“不用,你这一天赶回来,都没好好休息,你回家休息。”
“清姨。”冬青想要劝。
林清一锤定音:“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换你,我回去休息,你求我来我都不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冬青也不再说什么。
冬昌明把饭菜吃完,林清又扒拉了几口饭,将垃圾收拾好,冬青主动拿过,去楼道间把垃圾丢掉。
等再次回到病房,看到林清几次欲言又止,她没主动问,倒是冬昌明看了林清几眼后,主动开口道:“阿青,我们可能得找你借点钱。”
冬青以为是医药费的事,说:“医药费我等会下去缴,不用找我借,是我该出的。”
冬昌明和她的钱,全都填进了许琼岚那个无底洞,早两年冬昌明怎么也不肯收她一分钱,叫她自己好好攒着,她开销不大,都留着备用,怕的就是有意外出来,冬昌明那里钱不够用。
她是知道的,冬昌明这些年做点小生意,钱事挣了些,但口袋里却没几个钱,一是做生意需要流动,来来回回流在身上的钱不多;二是他有一些钱就还了,虽然冬昌明不太跟她说,但她想那些债应当还有一点没平。
他和林清的经济是分开,人到这个年纪,不想再牵扯些其他的事情,只想搭伴过个日子,谁也不愿意牵扯上利益。
但,事情好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冬昌明将身子撑起来些,想搓手,发现自己打着点滴,举起的手又放下,他思考了会,说出接下来的话:“不是医药费的事,”他看了看林清,林清点了点头,他又说,“我和你清姨吧,想回老家修个房子,那个地基前段时间已经批下来了,170平,现在农村批地基难,我们敢在政策变之前批了,就想着我们把那房子起了也好,落叶归根吗?我和你清姨都是省城人,想着在那边的村里起了房子也方便,最后还是要回去的。”
冬昌明不是本地人,他是年轻的时候跟着他叔父跑运输来到的榴城,冬青四岁来的榴城,在省城呆的日子不多,对省城的情感没那么深。
她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委婉地说道:“在榴城不是有个房子吗?”
“这边的房子,我们打算卖掉,本来没出这事之前,我们也没这打算,现在这次医药费都好几万了,想着房子卖了,用来填一点医药费,然后买一台二手车,剩下起房子不够的钱我们再去赚。”
冬青当机立断地说:“爸,你已经不年轻了,现在那一栋房子不是说起就起的,你得监工,你得买材料,而且钱也不够,起房子哪里是卖了现在的房子的钱就够了,我同事的妈妈之前也是在乡下起了一套,花了差不多六十万,榴城的房子卖不了几个钱的,更何况你们还要买车,而且现在家里的债是不是还剩下一点点,”她尝试理性的分析,绝了他们的念想,“再说,城里的基础设施,医疗都会好一些,你们住到乡下去了,年纪再往上一点,医院也不会有这么方便。”
冬昌明难得这么倔强,他重申道:“我之前钱不够,所以卖了房子,我再辛苦几年总能平清的。”
冬青不懂冬昌明对于这件事的坚持,林清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个隐形人,冬青懂了,这是属于他们父女俩的战争。
可冬昌明还躺在病床上,他的欲/望那么强力,冬青看到他参杂着银丝的头发,喉咙发紧,胸口发闷。
他老了,她在长大,而他在衰老。
他不懂冬昌明是为了什么,榴城的一切都挺好,现在的房子在老城区近学校,近医院,也有熟悉的人,在她眼里非常适合养老。
冬昌明这是第一次向她开口索取某样东西,或者说是他真的没法子了,才会想到要找她借钱。
她选择了逃避:“我饿了,我下去吃些东西吧。”
冬昌明不语,病房陷入一种尴尬的静默。
林清接话,打破这种氛围:“去吧,吃完就回去好好休息,你爸这医药费不用你出,没事的,我们自己承担就好,你的钱你自个留着。”
冬青缄默,拿了包离开,走到门口时,听到病床上的冬昌明叹了口气。
冬青心里不好受,她知道冬昌明老了,她心疼他,却又看不懂,不知道他坚持这件事的原因。
明明在城市里,什么都会好一些,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要回老家呢?
她没法跟他硬碰硬,只能选择暂时性地躲避。
她下了楼,很想吃以前学校门口的麻辣烫,突然特别特别怀念。
因为想,所以她去了,她打车到学校门口,幸好那家店没有换位置,只是换了装修,更宽敞了。
一群人围在一个大锅面前,锅前是年轻的男男女女,结伴而坐。
老板见她进来,招呼道:“一个人吗?”
冬青找了个空位,嗯了一声。
老板手里拿着个空碗,麻利地套了个塑料袋,跟她说:“白签五毛,红签两块,蓝签一块,辣椒葱花要吗?”
冬青拿了双筷子,掰开:“少一点辣。”
一个碗里放着葱花香油辣椒油,摆在她面前,她从大锅里拿了串鱼皮脆。
身边围着圈学生,穿着校服,正在讨论班级里谁和谁最近好像谈恋爱了。
冬青得空看了眼对面小声讨论的女孩,发现女声隔壁的男孩看着她,她觉得有些冒昧,又低下头。
悬在门口的帘,被人掀开,毕毕剥剥传来响声,坐在她对面的女生惯性抬头,嘴里发出惊叹声“:哇”。
冬青咬着手里的串,眼里有疑惑,跟着回头,看到了个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