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的却湮剑,依旧没入他的心口,鲜血沿着剑身滴答落在地上。白衡垂着头,将双眸隐藏在一片阴影里。
“师尊,您真的不帮我拔剑吗。”
这句话听上去委屈可怜。但只是云栖这么认为。
竹陵上仙听着是另一重意思,下意识地将仙尊紧紧拽住,生怕他犯傻,顺手将一道传音符悄无声息凝在云栖手心。
“仙尊。”传音符传来隐约的声音,为了不被眼前的白衡看破他二人之间的小动作,竹陵几乎是将法力压到最低,“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想要走出秘境,一则待他神识清醒谈判,二则……‘杀’了他。”
“我不会杀他。”
“他又不会真的死!”
云栖捏紧手里的仙符,重复:“我,不会杀他。”
“我知道您想渡化他,可是在这种小事上坚持是没有意义的。您不明白吗。只有您神魂齐聚,仙身归位,才有机会将真正的白衡渡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仙尊,您不该想不通这个的啊,您可是九重天上最深明大义,高瞻远瞩的玄仙……”
云栖:“我想不通。”
“……”
“小仙可以问一件事吗。”竹陵皱着眉头,看着云栖脖子后若隐若现的道侣印,“您果真和这小魔种两情相悦了。”
“我与他……”云栖顿了一下,摇摇头,“还不是那种关系。”
“还不是什么意思,快是了?”
“也许吧。”
感受到手心仙符法力不稳,云栖补充了一句:“我答应他,会尽量喜欢他……”
“?!”
这玩意儿也能尽量?!
“仙尊,这喜欢不喜欢吧,全靠的是二人脾气性情,勉强不得的。你若是能喜欢他,早在四百年前就喜欢了……这天下万般事都能努力,可这件事情,非尽人事可为……”
“师尊,你在犹豫什么。”
白衡下颚如刀削,棱角分明,透着些许冷硬。
手心符纸传有些不稳地发颤,显示出施术人的焦急:“仙尊先说些话,不让白衡瞧出端倪,发现你我在以符纸传音。”
云栖开口回答道:“拔,还是不拔,这是个问题。”
“……说点有用的吧,求您了。”
“那你认为,为师在犹豫什么。”
白衡眼微微眯起,似是在忖度着。
这问题抛得还算有点用,拖延了些时间。
竹陵继续用传音仙符解释正事:“您实在不愿意杀死徒弟,是您宽厚不忍。那么如今,我告诉您第三种,可以逃脱秘境的方法。”
“是什么。”
符纸微微有些发烫:“您曾用这种方法,逃脱过秘境一次,只不过您没有意识到。”
云栖若有所觉。
“你是说……”
“死亡。循环之外的死亡。”
“原主谢云栖是被元离所杀,也就是说,您只要不是被元离杀死,魂魄就会以死亡为契机脱离秘境一次。一旦脱离,九离仙尊一定会在境外截住您,为您塑仙身,安放九重天上聚魂养魄。上一次您以身祭剑时,不就成功脱离了吗。此种方法有些许裂魂的风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小仙不会建议您这样做。但是,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小仙神魂入境,就是为了将您带出秘境。仙尊,天界诸仙已经对你盼望已久,您回来吧,仙云九重之巅也好,帝都山云浮大殿也罢,都不能没有秋冥君。仙界……仙界还盼着您主持大局呢……”
白衡不能碰剑,手指绕开剑身,摩挲着胸口,染上一掌的心头血。
举着手从指缝里观察着谢云栖晦暗的脸色,轻声说:“您在犹豫,我是不是真正的魔种,将来会不会为祸苍生。”
“……”还真不是。
指甲渐长,獠牙尖尖地咬着苍白的下唇,显出魔形,神色却柔弱。
“您在犹豫,我究竟还能不能被渡化,如若不能,是否该就地斩杀。”
“……为师没有。”
“您在犹豫,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善,还是恶。”
真,过度解读。
为师从没犹豫过这个。
“阿衡,你自然是善的……为师从没有怀疑过这个。不仅如此,你是否是魔种,是否会为祸苍生,这些我也都没考虑过。”云栖心疼地望着他的伤口,“是你心思敏感,想得太复杂了……”
“我会渡你,我能渡你。自始至终,未有存疑。”
白衡脸色稍缓。
胸口留下的血,染红了他的鞋履。
“即使如此,为何不愿拔剑。”
“我……”
[主人,注意他的右手。]却湮剑灵陡然提醒。
话音未落,白衡见谢云栖目光落在自己右手上,瞳孔一缩。
当机立断指尖鲜血隔空画阵,登时脚下血光冲天,无数邪恶的黑手从地底下冒出,越拉越长,眼看就要将云栖整个人缠绕拉住。
长剑从白衡胸口飞出,几下打散了纤长黑手。
与此同时,竹陵眼疾手快地将云栖往后一拽,黑手扑了个空转向缠住了竹陵,云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徒弟和竹陵瞬间消失了身影。
空留一把却湮还悬在半空中,犹在滴血。
“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魔种以心头血为祭,开启了‘空境’。那是魔族阵法之一,可暂时逃脱眼前劣势局面。他本欲将您带走,却不想阴差阳错带错了人……]
“这可如何是好,白衡该不会杀了竹陵上仙吧。”
[说不准。主人,方才竹陵传音仙符里所言我都听到了。您不觉得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吗。]
什么机会。云栖愣了下,陡然回神。
[‘空境’魔阵一旦开启,半个时辰内是不会回来的。趁着那小魔种无暇顾及,主人,赶快出境吧。]
屋子里一把锐利的剪刀叮当一声被抽出,落在云栖脚下。
他捡起剪刀,看到刃口处倒映着自己茫然的眼神。
这是要我自尽?
[快点啊。]
剑灵见他迟迟不动手,幽幽问道:[莫不是您还留恋那个小魔种?舍不得出去了?]
倒,倒不是这个。
“用剪子自尽,是割动脉吗?还是插心口,我多久才会死吗,会,会很疼吗……”云栖觉得手中剪子烫手,看着面前那把剑,“我想问下,有安眠药吗……”
[您到底怎么了……自您魂裂后,您的性子像是有些变化……仙尊,不要说这些废话了,赶紧的……]
“这,这怎么能是废话呢。再说了,你确定我能在半个时辰内死成……”
话没说完,手中剪子熔化,凝成一条长而尖锐的细锥,约莫三寸长。
[现在我确定,您片刻就能死。捅进心窝,不会太疼的。]剑灵耐心地解释。
云栖握着手里的长锥,看到尖锐的前端散着针芒——果真锐利。
“想要度他,真的唯有先出境一条路吗。”
[是,否则您太被动了。]
他叹了口气,不由得将手中长锥越握越紧。
.
‘空境’阵法将白衡与竹陵二人困在了鹤鸣湖心,镇压那把仙陨邪剑的地方。
二人空降时,元景还在湖边未能离去。
他惊愕地瞧见一团巨大的邪气笼罩在了湖心,黑雾绰约里似是还有两个人影。
偏偏靠近不得。想来,还是去找谢前辈的好。
而黑雾中,白衡与竹陵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魔君,白,白衡大人……您,您该不会同我计较方才的口舌冒犯吧……”有云栖撑腰的竹陵硬气得很,单打独斗了就立刻变脸。
白衡也不知道这位仙家竟是个会变脸的。
他黑着脸半天,竹陵以为自己死定了,只求不被虐杀,急忙又道:“魔君不要急,其实说到底,您就是看上了我们九重天的秋冥君不是,这算什么呀,哈哈哈……就秋冥仙尊那样貌,那风姿……”
察觉那眼神更锐利了,又忙不迭地改口:“那那那……那法力,那人品!谁不敬仰!”
“哼。”白衡冷哼一声。
“您啊,出世得晚,才四百余岁不知世事。那云栖仙尊,若问一句谁心悦他,那能从帝都山头,排到您不周山尾……您说这样一株万年未开的高岭之花,怎么会是您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耍耍小聪明能折下的?”
白衡一眼扫过来,看到他满是求生欲的双眼,淡淡地开口:“继续。”
见拖延果真有效果,竹陵搓了搓手:“魔君可能不记得了,小仙名为竹陵,在天界也是人缘极好的,和那月下老儿也有几分交情。您这次放过了我,回头我就帮您去跟月下仙君讨要些求姻缘的好法子……”
“你骨头倒是硬得很。”白衡挑眉揶揄。
竹陵脸不红心不跳:“魔君要我硬就硬,要我软就软。”
“……”
“我不会杀你。你不必将我当瘟神似的供着。”白衡心里掐着时辰,有些焦躁不安,“我若杀你,他会生气的。”
竹陵松了口气。
“我问你,你可还记得当年自己如何渡过三重天劫,飞升成仙的。”
这自然是记得很清楚了。
那大约是三四万年前的事情了。
“记得。我飞升成仙前,经历的是情劫。”
“……”
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那有哪次是直接经历的天劫吗。”
竹陵上仙忸怩了一下,眨了眨眼,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飞升仙人,仙君,上仙,每次经历的都是情劫。”
“……”
“小仙法力低微,修炼也不上心。这么多年了能混个上仙阶品,凭的都是过人的天分,那情劫一渡一个准……”
白衡默了一会,转过身正襟危坐。
神色肃穆。
“你方才说,云栖仙尊这样的不能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