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某天夜里,陡然被那妖师谢云栖咒杀了。
这才神魂苏醒,出境回身。
“可是这是不对的,杀死我的本该是太后穆娉。而且,我现在回忆起来,觉得那个妖师非常不对劲,他不是秘境里的谢云栖,他是……”
“他是真正的阿栖。”九离手指缓缓收拢,看向腰间空荡荡的却湮剑鞘。
“仙尊,您知道?”
“秘境中,他因何将你咒杀。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咒杀凡人会遭受反噬吗。”九离微微眯起眼,忽然想到什么,“他是为了保护白衡?”
见曲宁上仙点头,九离仙气有些不稳。
“他可还记得自己是天界尊神,秋冥玄仙。”
“应当是不记得。可他在秘境中,由国师成帝师,当了那孽障的先生。”
云栖他神魂不全,记忆全失的情况下坠入秘境。
他明明忘却了一切。
千人万人里,为什么,他还是一眼相中了那个孽障。还是要将他护在自己身下。
“仙尊。百年前那孽障在九重天杀红了眼,十九位仙君命陨他手,不仅如此,还引极狱业火烧毁小仙魂魄,将您重伤……极狱业火,仙尊,他烧出来的,可是极狱业火,他是……”
“本座知道。”九离唇色些许苍白,“我再想想。”
“不能再想了,仙尊,赶紧将云栖仙尊救回来吧。那个孽障只有您和云栖仙尊合力才能斩杀,他是不是普通的魔种,他和五万年前的那人一样,这孽障……”
心蓦地一痛。
“够了!”九离眉头紧锁。
曲宁上仙发着抖。他犹然记得五万年前,他只是天界云岛里守护仙树的一只小仙灵,还未来得及飞升,便见证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屠杀。
是的,屠杀。
他记得那极狱业火的灼热,莫要说直接炙烤,稍稍靠近一些,就会被烧得魂飞魄散。
仙云九重,重重尽是血染。
仙雾缭绕,入目尽是绯红。
五万年过去了,他根骨不佳,才从仙灵修至上仙,竟再一次见到极狱业火。
勾起那滔天难忘的噩梦。
如今天界都是新仙,过了数万年安乐太平的日子,哪里能想象出那五万年前的仙魔大战是何等的惨烈。
“仙尊。五万年前仙魔大战,活下来的玄仙仅您一人……只有你我见过那极狱业火,才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仙尊,白衡绝不能留,云栖仙尊也不能再待在那秘境里……”
九离眼眸渐沉。他似是在斟酌着什么,向来脾气暴烈的他极少如此缄默。
曲宁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一句:“百年前的事,我下了明令,九重天上不许人再提起。曲宁上仙,极狱业火之事,我不想从你口中再听到第二次。”
“仙尊!”
“好了。”九离眉头紧锁,起身略过曲宁,掷地有声道,“我会将阿栖带回来。我在想,也许对于这位魔界新君,阿栖能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仙尊!”曲宁追了上来,“我可以再次神魂入境,我不能看着云栖仙尊继续……”
“我已经让竹陵神魂入境了。你在秘境中影子身死,再次入境无影可托,只会平白惊扰那孽障,加速他的意识苏醒。”九离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看了眼空空的剑鞘,忽然喃喃,“怪了,为什么却湮剑还没回来。”
难道,还有变数。
.
宫城西南角。
元景走到某个位置,便感受到了冲天的戾气,脚步一顿,竟是下意识地不敢再前进一步。
紫黑的魔气萦绕在湖面上,他很清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被镇在湖底了。
他掌心凝光,捏了个轻巧的化形仙决,想要探一探湖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仙决碰到一层浓厚的魔障化为无形,反而惊动了湖面上的什么东西。
渐渐的,一柄长剑在湖心显形。
魔气张狂,透着狠厉。
剑身修长,锋芒锐利。可中间却有一道醒目的裂隙。
这是一把被折断的剑。
元景知道,眼前之物应该是方才那位道友所说的‘厉害的邪剑’。
确实厉害。区区一把断剑,竟能设下这样密不透风的封印,将什么东西生生压在湖底。
这封印不是他一介小仙修可以破除。
果真只能智取。
掌心化出灵雀朝着湖心飞去,冲撞了那一柄邪剑,剑身躁动不安,开始逐渐苏醒。
一雀化千影,四散飞去。
剑身刹那间也裂成白道交错的锋芒,直追鸟雀而去,杀气腾腾,毫不留情。
便是此刻。
元景调动周身法力,凝神破开湖上魔障,直探湖底。
湖底是一把亮着荧光的长剑。
那剑仙气四溢,即便沉在淤泥里,依旧散发着教人难以直视的光芒。
好生厉害的灵剑。
元景为它将周遭缠绕的魔丝斩断,那剑有了几分松动,刹那间整个湖面都泛着素白的仙气。
感到那千只灵雀已被斩杀过半,元景额头沁出冷汗,手势愈发重了,生生将湖面的魔障撕开一道口子。
白道利刃察觉到了元景的调虎离山,因魔障被触动,掉头破空而来。
元景破釜沉舟地闭上眼,咬着牙低喝一声:“破!”
魔障被撕开一道口子,湖底灵剑彻底挣开束缚,破湖而出。在魔刃切开元景头颅的前一瞬,支起一道坚韧的结界,将百道利刃挡在身外。
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落,元景呼出一口气,气息都战栗着还没缓过神来。
灵剑就悬在他的面前。
死里逃生。
是这柄灵剑救了自己。
元衡将一把灵剑,和一位医官困在这宫城里做什么。元景伸出手,想握住面前的灵剑,可剑身一分为三,一把绕在他身旁将他护住,另一把往宋医官的方向飞去,只见正北方向忽的一道红光亮起,应当是破开了困住医官宋陵的魔障。
余下的一把,升于高空,细如流萤的光芒四散开,像是在找什么。
此剑果真有灵。
像是了不得的仙家法器。
他记得宋医官提过这法器的名字。
“却湮……你是,却湮剑。”
剑身忽的一声嗡动,似是在回应他。
高空中的那一柄长剑,倏然散做萤光,顺着风朝着某一处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去。
府邸里火光绰约,月光寂静地撒在青砖上,霜花凝结在墙角阴暗处,寒冷而纯白。
徒弟像是感觉到什么,却在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被一缕透窗而来的荧光贯穿心口,先是鲜血一滴一滴落下,然后剑身才借着月光成型。
“阿衡!”云栖眼眶欲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急忙扶住他。
白衡嘴角渗出一缕血,伸手要将长剑拔出,可记忆未完全找回,天魔之力也并未运用自如。他手心被灼出一道可怕的伤痕,不得不撒手。
“师尊,帮我拔剑。”白衡连推几步,脸色煞白,“我拔不下它……”
云栖二话不说握上剑柄,可是却在这一刹那听到剑身传出锐声警告:[主人,不能拔!]
剑……剑说话了!
吓得他手一哆嗦,白衡被剑气一伤,弯腰吐出一口黑血。
[主人,不要相信他!]声音不断地透过他握剑的手,传达到他识海,[您必须出去,否则他和那把邪剑会想要将您困死在这秘境里的!]
“师尊,我……很疼,您……您不帮我□□吗……”白衡的声音透着几分虚弱。
[我是杀不了他的,趁着他法力未盛,我才能困住他一时半刻。主人,您不要被他蛊惑了,眼下我们才是劣势!]
察觉云栖心中有些犹豫,那剑灵轻声道:[仙尊慈悲。可您的慈悲只会被那些肮脏下作的魔族利用,您不要再执迷了!]
看到师尊眼中的迷惘,白衡眸中暗光顿现。
“师尊,您不是说,不论我是魔还是仙,都会保护我吗。”白衡抬手,覆上师尊握剑的右手,“您现在……是要杀我吗。”
[那把邪剑已经唤醒了魔君白衡的部分意识,随着意识归来的,是他的法力。主人,您不能再犹豫了。待到仙陨将他全部意识唤醒,一切就晚了!]
“师兄!”一声惊喝随着一个踉踉跄跄的声音一起撞进屋子。
云栖看到衣衫褴褛,法力也基本溃散得不成样子的竹陵上仙,这才想起来这么些天他都哪儿去了。
他刚想质问,竹陵却一个嗓子嚎啕道:“师……”刚嚎了一个字,目光停滞在他拿剑贯穿白衡的手上,改口,“仙尊!您可真是……都不管小仙的吗!”
他老泪纵横地抓着云栖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
“您可知我被这小畜生……封了法力,关在那地牢里整整半个月!仙尊您真的……您眼里就只有这个徒弟吗!我……我我我好歹也是仙族上仙,跟了您和九离仙尊万年有余的,就如此敌不过那四百年的师徒情谊吗……”
云栖心里咯噔一下,额角黑线垂下。
“抱歉抱歉,我真是不知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被关了半个月?还被封了法力?”好似若有所觉,再问,“被……谁?”
“您不知道?”竹陵嚎得更大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这这……”他指着白衡,“这可是一只魔啊!您怎么能被他哄得团团转呢!以前的仙尊好歹还是知道轻重的,怎么您现在反而……反而……”
我被他哄得团团转?
云栖狐疑地又看了一眼白衡。
徒弟的下巴紧绷着,眼睛明澄澄的,没有心虚,也不知悔改。
“潼关他杀了那妖兽,转道就把却湮剑封印了,还封了我法力,以魔障困住我……他就是个小魔种,手段卑劣无人能及!向来和天界诸仙有仇,从没干过什么好事!”
白衡眼微微眯起:“你果真不是宋陵。”
“不是又如何!”
竹陵躲到云栖身后,手指白衡:“魔物诡计多端。”
白衡冷笑一声:“仙家道貌岸然。”
“你胆敢辱骂仙人!”
“仙可骂魔,魔却不可骂仙。到底这仙人气量,还是没邪魔大。”
小魔物巧舌如簧!
竹陵上仙在九重天出了名的为人周全,处事圆滑。鲜少在口舌之争上碰到如此硬茬,顿时气得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