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奕在京城和陇西之间奔波,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样奔命是为什么,好像是有一根线在牵引着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如此执着。
他是不由自主的傀儡,线的那一端,是那个女人在操控。
为什么会形成今天的局面他试想过,不外乎是在这段感情里,他是爱的更多更深的那个。
只要她想,就能让他生让他死,让他哭让他笑。
她也知道自己的出走其实是没有意义的,这天下是他的,并没有真正可以逃离的地方。
她永远在他掌心,他唯一的慈悲便是不曾将手掌收紧,让她还能来回走动,尽情呼吸。
仅此而已。
夏奕来的时候是冬天,这次不算是微服出巡,他顺带巡视江南盐道,处置了几个贪官,不想瑗宛的生活被打扰,所以没有大张旗鼓的前来陇西,他行辕设在西川,距离陇西两日车程,命李泉去传了话,问瑗宛愿不愿意来西川会面。
他连“传召”都不敢,生怕她又觉得压抑,问她的意愿,她若不想前来,他自然只有悄悄的丢下扈从溜过去。
一个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若是写到史书里,可谓非常的窝囊了。
但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怨言。
甚至庆幸,她让他知道爱是什么。
百般酸楚万般艰难,心痛的感觉让他时时清醒着,也许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苦行僧般的修行,她就是他注定要攀爬的那座高峰。
他在行辕忐忑的等她的回信。
像个手足无措紧张不已的少年人。
在西川心湖上,瑗宛乘坐的小舟慢慢靠近大船,有人伸手过来,她一抬眼就装进夏奕温柔的目光里。
蹉跎了这么多年,他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沧桑了许多,也许是国务繁重,也许是她对他折磨太过了。
她恍惚听谁说过,爱而不得,是为天下第一苦。
其实这几年她在外尝试这一个人生活,时间久了,也会生出“不过如此”的感慨。
有时瞧着旁人一家和乐,她也想过自己能不能拥有那种热闹。
其实某些幸福唾手可得,她总是想得太难、太多,杨氏那句话没有说错,紫禁城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牢笼,他在里面,他们会携手一同度过。
五年时间,他明明可以拥有许多女人,但他没有,他克制收敛,固守承诺,他说妻子的位置要留给她,她没答应的时候,那个位置就一直为她空着。
夏奕穿着浅蓝织金团龙便服,沐浴在湖面上和暖的风里,硬朗的轮廓也温柔几分。暖意熏人,行船半日,两局手谈,几杯薄酒添了暧昧的情愫在里头,夏奕试着靠近,她没有拒绝,混乱的滚在榻上。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么多年他替她守着那个位置,她又何尝不是在为他守着旁的底线,两人相貌才情都出众,不是没遇到合适的人,这么多年,她身边无数的追求者,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和别人开始一段感情。
夏奕来势凶猛,誓要把多年压制的情感全部发泄出来。
瑗宛没退缩,她抬手环抱住他,让他从轻轻浅浅缓啄到蛮横发狠的撕扯。
有她的纵容,所以他才加倍的勇猛。
情浓之际,他在耳畔低声的恳求,“在我身边吧,好不好?我这半生太苦了,有你在旁,才觉出一点甜,我在这位置,高处不胜寒,我需要你,让我知道我还是个寻常的人,有血有肉不是一个空壳。”
瑗宛浮沉在水里,上上下下总没个尽头。她想张口说话,一开口嗓音却那么的嘶哑。“别说了,你别说了。”
她也不是没有心,岂会不心痛不难过。她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明明自己并不是没感觉的。
她却选择这样的堕落,忽远忽近的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现在还要害怕什么,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还要考虑些什么?那后宫里并没有旁人,未来、未来会怎样,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难道不是他,换做别人,就能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变吗?
她没有回答,却在心里答了许多许多遍了。
史书记载,乾安六年,睿武帝后宫迎来第一位妃嫔,册姑苏陆氏瑗宛为淑仪。次年万寿节,陆淑仪晋为淑妃。
睿武帝伤情好转,朝臣们再次进言恢复三年一度的选秀,睿武帝以陆氏有孕、后嗣不乏之由拒之。
乾安八年春,瑗宛在凤仪宫诞下长女,夏奕赐名“琰宁”。
琰宁公主百日诞,陆玄安夫妇进宫贺喜,问及瑗宛在宫中的生活。
彼时瑗宛正拿着拨浪鼓逗弄襁褓里的孩子,闻言赧然地笑了笑。蹉跎了太多好时光,她其实有点后悔。
她和夏奕像一对最平凡的夫妻,他只要不忙政事,就一定在她宫里。
那些臣妇们走她的路子,带了各式各样的美人给她掌眼,希望她贤惠的劝谏皇上,要以开枝散叶为重。
她疲于应付,夏奕听说了,没几日那些臣妇就再也不曾求见。
夏天他们会去行宫避暑,第二个孩子就是在那有的,乾安十年,长子延穹诞生,十二年次子延允落地。建议夏奕选秀纳妃的声音渐渐熄了,人人都瞧得出皇帝对陆淑妃的感情。
有两个皇子傍身,朝臣们终于接受现实,夏奕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决定立后。
他们也会龃龉,有时闹起脾气来,殿外侍奉的宫人内侍都觉得陆氏未免太大胆,有一回随手扔了只花瓶,砸伤了皇上的额角,都有御史写折子建议废后了,说陆氏跋扈,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事情被夏奕按下来,他把瑗宛拎过来教育,说再怎么样他都是个皇帝,她怎能往他脸上招呼?
瑗宛说他以势压人,不高兴的转过身去,夏奕就在后拥上来,黏黏糊糊的道:“实在气不过,往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抓,上回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合该给你砸两下……”
他善于攻心,把她哄得生不起气来。
年节时她负责置办各种宴席,渐渐也熟悉起来,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原来这种生活也不是坐牢般无趣的,有时午夜梦回,她还恍惚以为自己住在陇西的小院里,有一晚风沙大,吹得窗格都松落了,她着了风寒,发着烧说胡话。那时她心里就想着,要是他在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