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时任两江总督容崧进献两百筐樱桃回京,进到宫里,尚还新鲜的果子只余十之二三,赏诸大臣、宗室多半,后宫诸太妃太嫔又各赐半筐。
尚食局以蜜调和做成糕点,色鲜而味甘。食物进到清正殿,摆在御案前,颜色鲜亮的樱桃果酒佐以淡粉色的樱逃糕,令人食欲大动。夏奕批折子间隙瞥了眼,想到后宫忙碌着端午祭神和宫宴等一应事的那人,吩咐殿前掌司章桓去请。
天气闷热,从凤仪宫到清正殿少说也要走一刻半,瑗宛不想弄得一头汗,回来沐浴更衣又要耽搁一个多时辰,眼看宴会正日就要到了,届时那些宗亲重臣及亲眷都要来参宴,她虽不是头回置办宴席了,却也不想被人瞧了笑话去,真真是一点闲暇也挤不出来。叫人备了轿辇,一路华盖遮阴,来到清正殿前。
夏奕从堆成山的奏折里抬起头来,陆淑妃在殿前执礼说“陛下万安”,他笑着朝她招招手,穿着大红妆花宫装裙的人施施然走入偏殿。
“皇上这么急召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夏奕见她一脸不情愿,知道这人近来正忙着呢,忙得都没闲暇理会他,他一连两天被关在这殿宇里批折子议事,她连句问候都没叫人传进来过,仿佛把她接到宫里,倒让她更没功夫想他了。
夏奕正要说话,才被打发出去的章桓灰溜溜地在门前探头探脑,夏奕心里一顿,扯着身边的了坐在自己腿上,蹙眉道:“什么事?”
章掌司难受的紧,陛下和淑妃难得独处一会儿,偏有人要来点眼,还得让他跑进来顶着压力通传,他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过几年不若去银作局捞油水罢了,在御前战战兢兢可真够折寿的。
“陛下,昌义候黄瑾求见。”
夏奕蹙眉:“他来干什么?”
瑗宛眼眸一转,捧着夏奕的脸道:“这两年京华传出一些风声,说昌义侯府双姝绝艳,姊妹俩一胎双生,难得均是才貌双绝,更言,世上无人可堪匹配,只得入宫苑伴真龙。您竟没听说过吗?”
夏奕心虚地笑了笑,“怎么,你在后宫也听说了?”
瑗宛指尖轻轻刮蹭他的唇角,微笑道:“自是有人特地跑来告诉我的啊。如今朝中正议论,说陛下春秋鼎盛,却不肯广纳后宫,是不是旧时那顽疾尚未根除?陛下是男人,难道真不介意?不若顺从了朝臣们好意,收用了这二位美人罢了,也免叫昌义侯他老人家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日日来见您提醒您啊。”
这段话虽是笑着说的,可里头的酸味那么明显,夏奕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翻手将怀里人的挤得更紧些,抬起她下巴瞧她光艳的容色。
“爱妃如此为朕,朕心甚慰。不过朕的疾症确实不容易好,爱妃与其为外头的美人费心,不若多放些精力在朕的病上吧,旁人不知,爱妃是知道的,朕这‘病’是怎么来的,恢复到什么程度了,既今日得闲,爱妃忘性大,朕该提醒提醒才是。”
他说完这话,朝章掌司抬了抬手,“叫黄瑾退下,说朕正忙着医病,一时不得闲,他家那两个姑娘,指婚给允王世子夏显,长女册正妃,次女册侧妃,待夏显从西北带兵回来便成婚,婚仪着礼部操办。去吧。”
他三言两语定下了两个贵女的归宿,挥退了章掌司,回过头来瞧瑗宛。
她从他腿上溜下来,正要逃,夏奕横身过去,将爬到龙座扶手处的女人捞回来。
这张龙座比一般椅子都宽大,更像是一座长方形的榻,瑗宛被箍得喘不过气,伸手轻轻的推他,“一会儿弄得一身汗,难受死了。”
她声音里不自觉带了抹娇甜,哪里是不情愿?
夏奕眸色深了深,凑近嗅她颈窝,“你知道我做要什么么?就知道会弄一身汗了?”
瑗宛别过头,脸色涨的通红,小声嘀咕着道:“我还得瞧尚食局送过来的酒菜单子呢,布置摆设也还没弄好,可真是……”
话音未落,两瓣活泼的唇就被堵住了。
她呜呜的抗议着,手却不自觉的环住他的脖子。
夏奕拈了只樱桃,衔在口中喂给她吃。
樱桃在两唇之间被挤破,酸甜的汁液点点滴滴落下来。
她雪白的下巴上染了淡红的果浆,夏奕抬起头来,眯起眼睛打量她颓靡的神态。
如今她真真实实的在他眼前在他怀抱中了。万般相思有了真实厚重的慰藉。他又怎可能不怜惜呢?
他轻轻的亲吻她的额角,像对待珍宝一般的虔诚。她仰头承受着,抬起手臂攀着上头的雕金盘龙。龙*身是波澜一般的纹路,粗糙的表面磨得指尖生痛。
他瞧着眼前海棠生辉樱桃铺艳。顶端那枚最甜美。
察觉到她微微挣扎着,他用细致的吻安抚她的焦躁。她渗出一头汗,戚戚的说疼。
他以为她又在耍赖推拒,起初他还不肯稍歇,片刻见她脸色都苍白了,才真正觉出不妙。
忙喊人进来传太医。
静默的殿前他来来回回踱步。
片刻里头传来欣喜的说话声,“恭喜陛下,恭喜淑妃娘娘,娘娘有喜了。”
夏奕恍惚的听着,一时都没听懂。
太医俯身跪下来,旁边的宫人内侍跪成一片。
他独自站在那,神色中满是疑惑。
瑗宛苍白着脸坐起来,想到适才的胡闹,一阵阵的后怕,她小声的说,“您再瞧瞧,孩子没有伤着吗?适才很疼,真的很疼。”
太医脸色稍嫌尴尬,委婉的劝谏,说今后不宜侍寝。
夏奕回过神来,几步登上玉阶,将床里的人手腕攥住然后抱紧。
“朕,有后了?”
瑗宛看过来,眸色熠动,隐有水光。“陛下。”
他们有孩子了。
她回来一年多,一直没消息。
他顶着前朝的压力,其实她心里也不轻松。
总算总算,有了。不单单是后嗣,更是他和她相爱的证明。
是世上除了哥哥以外,另一个跟她有血缘的人。
这个家完整了。
她仰头看着他,瞧他又是欣喜又是懊恼,纠结的说不出话。
她抬手抚了抚他的脸,轻声道:“咱们陛下,要当爹爹了。”
夏奕忽然眼睛酸的难受,当着众多人面前,竟然忍不住。
他埋头在她颈上,沉沉的点着头,“嗯,是啊,是……”
有水滴冰冰凉凉的滴在颈侧,瑗宛顿了顿,片刻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殿中还站着许多许多的人。他的软弱决岂能被人瞧见。
她慈悲的回抱住他,将他的脸颊紧紧贴在自己窄而薄的肩头,“行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了,你们退下。”
众人行礼退去,殿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夏奕平息了一会儿,俯下身来单膝跪在她身前亲吻她的肚子。
那里平坦、光滑,瞧不出一点端倪。可里头已经有了个小生命,是他的骨血。
今后他们之间有了不一样的牵绊,比感情更为坚实,比任何承诺都有分量。
他其实渴望了许久,一朝得偿所愿,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
他仰起头,忽地瞥见她唇边的一抹浅痕。是樱桃果浆。
他忍不住凑唇尝了尝了,是甜的,比蜜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