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两天后,在车间工作的张晓珠被传达室大爷给叫了出去,说是她家里出了事,家里人要她赶紧回家,张晓珠只得跟郑春红请了假,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家里赶,脑子还在寻思着能出什么事。
才刚进院门,就看到好几个陌生人站在院子里,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小玉被张顺诚搂在怀里,看到张晓珠就指着她叫起来:“阿姐回来了!”
“你就是张晓珠同志吗?”一个穿着短袖白衬衫,头发梳的油亮整齐的中年男人朝她走过来,伸手要握,张晓珠示意牵车,才收了回去,“我是县供电所的负责人,姓陈,今天看到了你寄来的投诉信,才知道底下的工作人员居然有这样的违规行为,我是带他们来向你道歉的。”
姓陈的负责人看了下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他们早已不见了先前的嚣张与不耐烦,唯唯诺诺地低垂着头立在一旁,此时得了眼色,立马走过来鞠躬道歉,“很抱歉,这件事是我们不对,请张同志原谅!”
“请张同志原谅!”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张晓珠停好自行车,看着院子的地上散落着的一大团电线,想起刚才回来的路上,电线杆上挂着一个在装电线的电工师傅,看来是给自己家装电线的了。
道歉有用的话,也不需要警察了。
张晓珠冷哼了声,“我想知道为什么两位同志要针对我?总有个理由吧,你们说出理由,我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你们的道歉。”
两个人傻了眼,互相看了看对方,显然没料到张晓珠不按常理出牌。
一般人得了道歉,就算心里有气,面子上过得去了,不就翻篇儿了吗?这女人怎么回事?还就缠着不放啊?
见两人哑巴似的不说话,陈负责人清了下嗓子,斥道:“张同志说的有理,如果你们没有任何原因就针对她,说明平时也是这样的工作态度,那么是否继续留你们在岗位上工作,就有待商榷了。”
“别啊别,我说我说!”
“老刘!”老李猛地叫住他,变了脸色。
来的时候说好了,不能把他的小心思往外说,不然老李是有错,但老刘也有过错,结果负责人来了这出,用工作来威胁两人,老刘根本就扛不住,本来主要的错误就不在他身上,也劝过老李了。
正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老刘像没听到老李叫他一样,自顾自把他儿子买正式工失败,当临时工又被糖厂赶出来,因此十分看不惯张晓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能够当上正式工的事一股脑地抖落出来。
张晓珠还没发作,张顺诚已经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我乡下来的又怎么了?出生在哪儿又不是她能选的?我们家小珠又多聪明能干,你懂什么?要是你生在农村,恐怕连进糖厂当临时工的机会都不一定有!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凭啥怪在我闺女头上!要不是她能干,找你们领导告状,是不是我们还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张顺诚很少说这样一长串的话,不仅是供电部门的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连张晓珠都面露惊讶。
他什么时候如此能言善辩了?
就连张顺诚自己,说完才反应过来,脸瞬间就烫了起来,连耳朵都烧的通红,他只是很不忿有人当着他的说自家闺女的坏话,闺女有多能干多聪明,他当爹的是最了解不过的,外人懂个啥?脑子一热,那番话就不受他控制地涌了出来。
“说得对!农民艰苦能干,为城市居民提供粮食,我们才能毫无负担的搞工作搞生产,你凭什么瞧不起他们?这是思想觉悟有问题!你不适合在这个岗位上奋斗,需要多接受正确的思想教育。”陈负责人说着也激动起来。
“可是——”
“陈同志说的没错,思想觉悟有问题,就容易偏离社会主义的正确道路,好好接受思想教育,以后才能继续为人民服务。”张晓珠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
老刘绿着一张脸,被噎地完全说不出话。
“至于你,回去写份检查,就贴在墙上,这样每个进出的人都能看到,也有利于监督你工作。”陈负责人继续道。
老刘连忙点头,松了口气。
“张同志,我下午还得去市里一趟,就先走了,这两个人留在这里盯着进度,什么时候你说能走了,再让他们走。如果还有事情,你就写信。”陈负责人热情地和张晓珠、张顺诚握手,提着公文包离开了院子。
“这两个要怎么办?”张顺诚把张晓珠拉到一旁,小声地说。
张晓珠反问,“吃过饭了吗?”
张顺诚摇头,“哪有功夫吃,生怕出了啥事,这不现在才搞好。”
张晓珠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是该吃午饭了。
她也没让张顺诚再去做午饭,去街上的国营饭馆里打包了三盒炒饭,一份梅菜扣肉,和四碗冰凉解暑的甜豆花,等装电线的师傅进院子了,张晓珠才招呼他一起来吃东西。
“那他们?”电工师傅指了指站在太阳底下的两人,一脸犹豫。
“我的钱不够买他们的份,谁让我乡下来的,没钱呢。”张晓珠略带嘲讽地说,声音不大,却足够两米外站着的老刘和老李听见。
老刘脸色尴尬,又跟老李生了龃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只能尽量减少存在感,连头也不敢抬。
但炒饭和扣肉实在太香,国营饭馆的师傅炒菜那是放足了油盐酱醋,和自家抠抠搜搜炒出来的香味不可相提并论,又是正值吃午饭的时候,两个人的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计,更不要说烈日当头,看他们三人吸溜着一碗又冰凉又嫩滑的甜豆花,更是馋的口水直流。
电工师傅吃了张晓珠的饭菜,干起活来更加卖力,很快就把电线牵好,电表装上,叮嘱道:“你去五金店买个15瓦的灯泡安上去就能用了。”
15瓦的灯泡亮度很低,但是省电,大多数家庭都用这个,少部分会用瓦数更高的,电工师傅又交代了几句,才带着工具去下一家安装电线。
张晓珠看了下时间,快两点了。
外头站着的两人晒的脸色发红,额头冒汗,但生怕又惹毛了她去投诉,连叫苦都不敢,乖乖的站在那里受苦,张晓珠心里头的那股气也消了,倒了两碗凉白开端过去,“喝完就走吧。”
老刘喜上眉梢,“那以后……”
“没有以后。”
老刘得了想要的答案,喝完凉白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至于老李,灰头土脸的,连水都不喝了,垂着脑袋跟耄耋老人似的踱出了院子,渐渐走远了。
“也怪可怜的。”张顺诚忍不住说,“就这么丢了铁饭碗……”
“都说铁饭碗了,哪有那么容易丢?只不过是去接受思想教育,换个地方继续干罢了,可能没现在的好,但肯定差不到哪儿去。”她摸了把津津有味吃着甜豆花的小玉,漫不经心地说。
“这样啊,那他活该。”张顺诚只是不明白,既然丢不了工作,那人干嘛摆出那样的脸色,好像丢了魂一样,他要是能捧个铁饭碗,哪怕是在厂里扛砖,都能美得冒出泡来。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城里人还真是有点不太中用,但偏偏是这居民户口,就比他好找工作多了,想想还真是让人羡慕。
————
张为光一进院子,就看到好几个邻居站在他家门前,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就说小珠是个有能耐的,不然也进不了糖厂啊。”
“这才搬来多久,咱们这院儿里可没比得上他们家的了。”
“是啊,又是头一户通了电的,我听说再怎么省着用,电费一个月也得好几块钱吧,我媳妇倒是想装,哪有钱啊。”
“啥时候装灯泡啊,我还想看看电灯有多亮堂呢。”
“什么电灯?什么通电?你们在说啥?”张为光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家里装了什么灯泡,但又老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口砰砰跳地他手掌心冒汗,紧张地直咽口水。
“唷是小光啊,你家通电啦,小珠说要等家里人到齐了才安灯泡咧,就等你了。”李大姐端着一碗稀粥就着咸菜,边喝边说,“喏,你看墙上这电线,可真让人羡慕啊。”
张为光这才发现自家门框边缘,多了一条白色的细线,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他一下子兴奋起来,拨开邻居挤到家里,就看到桌上随意地放着一颗葫芦造型的透明灯泡。
“姐,咱们家居然装电灯了?你咋没跟我说起过!”
“我不是说要送你一个礼物吗?送礼哪有提前说的,那惊喜可就没了啊。”张晓珠笑眯眯地说。
“那、那灯泡可以让我装吗?”张为光紧张地两眼发直。
“不然我为什么要等你回来?”张晓珠拿起灯泡塞到张为光手里,催促道,“快点装完了吃饭。”
张为光把挎包甩到角落的凳子上,迫不及待地踩上板凳,把灯泡旋到了灯座上,他期待地等着电灯亮起来,好一会还是暗的。
“怎么不亮?”
“你凑那么近,我怕灯光闪瞎你的眼。”
张晓珠好笑地说。
张为光迫不及待地跳下来,门口围堵着的邻居又往前凑了点,生怕错过什么一样。
张晓珠开了电闸,拉了下控制开关的灯绳。
昏暗的室内骤然亮起来,所有人齐齐发出了惊叹。
“这就是电灯吗?比白天还亮堂!”
“我看别家装的灯也没这么亮啊?”
这比夜大的电灯还亮,是从超市里拿出来的40瓦家用电灯泡,用惯了煤油灯,张晓珠一时间有点难适应灯光,揉了揉眼睛。
听到张为光说:“姐,我一定会好好念书的。”
取早点考上高中,他暗自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