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汉人真是麻烦,怕老婆又不丑,何必搬些葡萄架倒了的借口遮羞,玉少侠明日里去哪里?”秦宛儿吃吃笑道。
“他,刚才被查家的仆人请去了内府。”唐虎杖道。
“刚讲到兴起处,他……怎么不吭一声便走了?”秦宛儿慨叹一声。
唐虎杖听得心头一酸,心中怨道,“圣女呀圣女,这一屋里各人,你问来问去。怎么偏偏不关心我要去何处?”
这痴人嘴上虽然不说,心底里却追问了秦宛儿千百十遍。
……
玉摧红带着三分酒意,由府内丫头引着,二人穿廊过巷,数不清过了几重院落方才止步。
白墙黑瓦大院之中,四际空旷,一幢二层小楼矗立瑶池一侧的月色之中说不出的孤独落漠。
查家内府本来四处华灯普照,只有那幢小楼却是暗色如墨。
咦吖一声,一个黄皮灯笼从门后闪出,先照清手持灯笼的查成贵那张疤痕密布的怪脸,他缓声道,“玉少爷来了,老爷正在书房中候着呢,请!”
“这便是传说中江南藏书最丰的查家书房吗?“玉摧红道。
灯笼之内烛光如豆,查成贵轻嗯一声,一颠一跛头前引路。
书房大门一开,查家书房却是中空,楼内四面密布书架,每个书架俱是高达数丈,纸张的,布帛的,竹简的各色书藉堆积其中,一层层一格格汗牛充栋。
查成贵在黑暗处摸索片刻,墙体之内轧轧作响,两排书架左右一分,书架后现出一道暗门。
查成贵小心吹灭灯笼,双掌将那暗门轻轻一推,暗门之后灯光刺眼,查一清一袭长衫背对大门站着,低咳一声,道,“是摧红来了吗?”
“到了。”查成贵躬身道。
书屋暗室面积不大,当中一张素净长桌,砚台,古铜水注,笔格,斑竹笔筒,笔洗,糊斗,铜石镇纸之类,摆放得错落有致。
鼎炉之中印篆清香。
“平日里无事常来比坐坐,总觉空徒四壁,想悬些画作,一直耽搁着,摧红有什么好建议?“查一清道。
“书室中画作惟二品,山水为上,花木次之,鸟兽人物流于俗。“玉摧红道。
查一清一笑间目露嘉许,道,“心桐来时,也常说这里要置些悬瓶,方便更换四时花卉。”
玉摧红含笑不语。
“明日之后,下人搜罗的古琴,琴几也该到了,只是我久病缠身,如今还能不能弹出一曲完整的《高山流水》也未可知。”查一清勉强一笑,拉过玉摧红坐了。
查成贵走路依旧一瘸一拐,只是给二人布茶时,足下却再没了半点声息,他将茶杯放下便远远站开。
玉摧红浅泯一口,茶是龙井。
“风雷堂今夜查收银钩钓坊,这事我说与不说,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勿需多加隐瞒。只是想不到,今夜带队前来的是查良。”查一清道。
“老管家良伯?”玉摧红手微微一抖。
“乌衣巷百年不倒,从来靠的是主仆间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查喜查良查成贵称查府三老,他三人与我年龄相仿,虽不能说主仆不分,但我始终和他们意气相投,……却不曾想,这第一个跳出来出卖查家的竟然是他。”查一清痛心道。
“查良老管家也许有他的苦衷。”玉摧红道。
“如今查家危机重重,且不讲江宁城内的百姓临危变节,单说府内的,雪枪卫队中狼噬毒漫延,乌衣铁卫里不少人暗中出逃,内鬼蠢蠢欲动。搞得我查府内人心涣散,府内这千百十人,平日里似乎仰我鼻息,只是此刻,我竟不知谁人还可以相信……”查一清叹声连连。
“那……这里不是还有成贵大叔嘛。”玉摧红道,
查成贵点头致谢,只是大家心中明白,这位硕果仅存的查府首老查成贵再忠再强,不过孑然一身,身子又有旧疾,当下查家情势危急如此,凭他一己之力怎可能扭转乾坤。
“自廿四年前起,江湖人不断进攻乌衣巷,借口换来又换去,心中想的其实不过是杀入查府,抢夺那千机弩。”查一清道。
玉摧红说不出个什么然,只好低头喝茶。
“几十年来,大家围着乌衣巷争斗不息,各方枉死无数,却没人去细想,千机弩乃是成祖当年攻城掠地的第一神兵,民间私藏此物便是僭越之罪,皇家觉察了立刻诛灭九族,小小一个查家,怎可能熬到今天。”查一清道。
玉摧红暗忖:查一清此言不道理。
“冤也枉也,查某心痛者,背了这大半生的误名,可怜我连那千机弩的模样都未见过。“查一清苦笑一声。
“查伯伯今后如何打算?“玉摧红问道。
“我无力再斗,也不愿拖着众人陪我受苦,风雷堂既爱了这银钩钓坊和乌衣巷,我查府全数交付,由着他们去掘地三尺吧。”查一清道。
“那……查伯伯单独唤我前来,又是何用意?“玉摧红道。
“伯伯我一心溺爱,对查琦桢查心桐二人疏于教导,他二人素来心髙气傲,逆境面前难免自乱分寸,摧红你处事稳重心思缜密,将来,他二人若有什么差池,还请暗中支助,保住我查家一脉的香火。”查一清起身道。
玉摧红慌忙起身,道,“小侄谨记在心。”
“摧红,今夜去往何处?”查一清道。
“银钩钓坊里打上一转,我便拟着出城吃酒。”玉摧红起身道别。
“江宁城内如今污秽至极,你出城透透气也好。”
查一清讲到这时,也是乏了,嘱咐查成贵几句,老奴将玉摧红送出书房。
出了书房,玉摧红与查成贵一揖作别。
有府内丫头引了他走出乌衣巷,冷风一吹,玉摧红的酒意去了多半。
漫步之间,查府马车撵上殷勤将他送至银钩钓坊,清溪小驻内整洁如昔,只有小浣不知去向。
玉摧红挎了燕归云的长剑,小厮牵过小黑马来,传话铁无双临走留话,他先去了望江楼。
玉摧红打赏之后跨马出门,长空之上,三两点寒星缥缈幽远,他无来由又悟出一丝惆怅。
玉摧红双腿一夹,小黑马踏雪乌锥会意,亮开四蹄驰骋。
城里城外尽是风雷堂众人巡防把守,只是这小黑马撒了欢,跑起来身影如电,眨眼间到了南门。
值夜封门的风雷堂徒众们,裹了皮袄正在篝火边喝酒御寒,只觉一道黑色巨影带着风声冲出城门,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影子己自众人身侧一闪而过,风雷堂众人再回头,黑影急驰溶入夜色中,哪里还寻得到甚么影踪。
依据帮规,封堵城门时放人走脱算是渎职,追究起来所受责罚甚重。
众人面面相觑,干脆当成共同做了一场怪梦,绝口不提依旧猜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