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距离天亮的时候还早,所以迷雾重重。
因为祝枝山不但是岳增的女婿,而且是查战的发小,这样有利的关系,上了画舫之后,祝枝山立即被少女们簇拥着请进去船舱。
玉摧红却被挡在外面。
负手站在舱门外的十五卫冷笑道,“既算是负责奉送厚礼的孟端阳,他放下东西,就己经被赶下了船。”
玉摧红道,“为什么?”
十五卫道,“因为他不够资格。”
玉摧红笑道,“那,你呢?”
十五卫叹道,“我也没有资格。”
此次太湖泛舟,本来就不是一个随便什么普通人都可以参加的聚会。
玉摧红笑道,“那我,是不是也要老老实实地退下船去。”
背后有人道,“只要通过了安全检查,你可以进入船舱。”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一个身材干瘪的老人,已经坐在玉摧红身后的一张椅子上。
老人用一只手轻轻地拨着三弦,没有声音的三弦。
玉摧红道,“哦?”
拨三弦的老人道,“只因为,你就是那个最好奇,也最莽撞多事的玉摧红。”
老人在灯下一边说话,一边悠悠的弹着三弦,抬眼审视玉摧红时,他那张刻满了辛酸的老脸上,忽然露出一种玩味的表情,道,“如果仓促间就把你这种人赶下了船,还不知,随后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玉摧红不由笑道,“那什么又是安全检查?”
眨眼之间,老人己掠至他的身前,手中那张三弦一摆,原来底部两端棱角未磨,留作点穴镢用,斜撞玉摧红胸腹上的几处死穴。
他认穴既准,出手更快,居然还是点穴的高手!
“喂,这……。”玉摧红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倒也不曾怕过哪位高手,只不过,他实在不愿意和一个老人动手,玉摧红的身子一缩,轻飘飘地后退了半尺,他身子退得当然比老人的出手更快。
这老人此时拨出的,只是一首献给死人的葬曲,只闻“哧”地一响,三弦之上的三根弦线瞬间崩直,利剑一般直刺玉摧红的咽喉,双目。
这老人看似风烛残年,一旦出招,便似繁花乱眼,式式取人性命,招式变化之快,令人无法思议。
玉摧红这时已退至船舷边,已退无可退,老人几招同时攻至,他根本不能左右闪避,再向后退便要撞入湖水中。
谁知玉摧红身子又一缩,竟轻飘飘的飘到船舷边沿,贴着船舷向旁边滑了出去。
老人双肩不耸,随后攻至,如影随形,他一句话未说,左手化爪,五指如风插向玉摧红的肋下,三弦之上的三根弦线如毒蛇出击一般,依旧直刺对方的咽喉,双目。
此时!
刷刷刷,急风骤响,十五卫掌中快剑寒光闪动,登时封住了玉摧红所有的退路!
崆峒名宿出招之迅速狠辣精确,就连“灭三门”韩方,荆百里这些人都要瞠乎其后!
这二人本来就是一流高手之中一流,平素不屑与合击。只因为今夜事关重大,他们这才联合出手,电光雷闪之间,便将人逼到了必死的境地。
正如,天一定会亮的,人迟早也一定会死的,只是面前这位好奇莽撞的年轻人,也太年轻了吧……老人浑浊的双目之中,此时竟然闪过一抹痛切。
“铮”的一声裂响,二人夹击之下的玉摧红竟然不见了。
三弦无声,因为剑在弦上,如今,定在三弦上的是十五卫的软剑。
软剑脱手的十五卫怔住了。
如今抽身,远在舱门旁边的玉摧红淡淡一笑,道,“大家无怨无仇,玉某本不想拂了前辈们的面子。”
夺命的三弦弦线已经被剑锋割断了!
老人皱巴巴的脸在灯光下看来,己经苍白如纸。
玉摧红道,“但是,你二位前辈联手,这般骤下杀招,对一个本没有伤害性的年轻人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今日断弦之举,玉某乃是有心为之。”
画舫上悬挂的灯笼确实很多,但现在,却已有不少灯笼被凌利的剑风拦腰截断了。
舱门口一串串珠玉拍击,发出风铃般轻悦的声音,有男声道,“玉摧红,请进来吧。”
阴沉沉的夜色,雾朦朦的湖面,这画舫在夜色中如果能被看见,会不会也是死灰色的呢?
“得罪了。”玉摧红道,他阔步而行时,再也懒得看二人一眼。
岳增用来太湖泛舟聚会的画舫,内饰当然美轮美奂。
四璧镶嵌了无数的明珠,酒下柔润暖和的光茫,照着舱内四角的一盆盆绽放的曼陀罗,所以舱中还有隐约的芬芳。
如今里面略显空旷,这里只是一场男人之间的聚会,所有的丫鬟,侍女,连同青红二乔都不见了。
舱中只摆放了一张形式高雅的八仙桌,桌旁己经坐着四个人。
主家岳增,作陪的公子岳戴梓,贵宾查战,还有手扶眼镜的祝枝山。
现在他们还有一点相同之处,四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桌上有酒,却没有人举杯,有菜,也没有人动过。
这样的船舱本来不需要燃灯的,而且面前这四位都是手不拈香的富贵名流,玉摧红进了船舱之后,首先点着桌上那盏精美的水晶摆灯。
人如果混到了一定地位的时候,会给外界一种错觉,他就应该再不沾人间烟火,玉摧红会给人点灯?呵呵,岂不比他也会伤心落泪,也需要解手排泄,也会生病,还要让人惊诧万分。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凡常人认为本来不该发生的,却天天在发生着。
檀香袅袅,四个人的脸色全都阴沉得如同船外的夜色。
船舱的四周到处是珠宝翡翠,杂乱堆集着如同丢垃圾一样,让人毫无好感。
玉摧红盯着水晶灯上摇曳的火苗发了半晌的呆。
“师……师父大哥,你通过安检了吗?”祝枝山紧张的时候也会有些口吃。
“你说呢?”玉摧红眼皮也不抬,道。
“那,只是一场测试。”岳戴梓缓缓道。
“那,弹三弦的老人呢?”祝枝山道。
“他这人比较简单,听说,功夫之高,不让当世任何一位一流高手。”岳戴梓淡淡道。
人一旦到了岳戴梓这样的地位,掌握了凡俗人等不可触碰的机密,有幸能贴身保护他的,只能是不世出的高手。
“老人的功夫很好,好到简直……时时能要别人的性命。”玉摧红叹道。
“师父大哥,你没提前告诉他,你是我的师父大哥,是我的贴身保镖?”祝枝山道。
“有……机会让你说出来吗?”玉摧红缓缓道,他瞥了岳戴梓一眼,自顾倒了一杯酒,喝下去。
祝枝山明显激动了,他生性乐观随和,有关自己的事情,凡事可以淡而化之,只是一旦牵涉到自己的朋友身上,他就没有那么好商量了。
这呆子将身一起,瞪了众人一眼,拉起玉摧红的手,岔岔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陪你走!”
舱外黑暗之中,只听劲风穿空之声,忽然呼啸而过,凄厉竟如同群鬼夜哭,自江风朦胧中飞舞而来,也不知要勾走谁的魂魄。
这样糟糕的天气,还适合太湖泛舟吗?
玉摧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对他们说:两位也是武林名宿,只希望,二位以后调教武林后辈们的时候,也记得,给他们留下两三分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