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公子岳戴梓,如今司职南京兵部武库司,专业管理大明最新军械的更换,制造,贮藏,以及研发。
他冷眼旁观,平素最好脾气的妹夫祝枝山,如今竟然为了给朋友玉摧红抱不平,当着众人摔了脸。
岳戴梓冷冷道,“妹夫,你要如何才肯下台?”
祝枝山大袖一甩,指着玉摧红道,“第一,你的手下刚才差点弄死了我师父大哥,所以,你要给他道歉。”
玉摧红闻声哂然,三弦老人作为岳戴梓大人的贴身保镖,对一个不请自来的玉摧红,他当然会暴下杀手,便如同跖之狗吠尧,本来都是各为其主,所作所为其实也在老人的职责范围之内。
岳戴梓竟然起身,略拱一拱手,算是给了众人一个天大的面子,他冷笑道,“那……第二呢?”
祝枝山嘟囔道,“第二吗,师父大哥陪我千里而来,不能委屈他独自在外吹风,你要准许他旁听此会。”
岳戴梓只是冷冷地摇了摇头。
岳增目光冷冷的看着自已可爱的女婿,眼色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小丑一样。
祝枝山一边擦眼镜,一边心中暗暗叫苦,因为常期掌握着大明军械的最高机密,岳戴梓算得上是大明第一等的军火专家,岳大专家这种不好说话的臭脾气一直也是第一等的。
岳戴梓忽然展颜一笑,道,“旁听不可,此次太湖泛舟,我早己将玉摧红定为了座上佳宾。”
岳增猛然大惊,道,“梓儿,此事万万不可……”
岳戴梓不是多言之人,所以他一旦开始说话,就希望每个人,对,是每一个人!都能很注意的去听,他一字一顿道,“我支持,谁反对?!”
祝枝山面露喜色。
对着自己这个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死硬倔犟的儿子,岳增只能哑了声。
查战适时站起身来,朗声笑道,“玉年兄,欢迎欢迎!”
画舫的船舱之外,夜己深沉,雾也深沉。
窗子居然没有关紧,冷雾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十五卫,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嫉恨。
一闪即逝。
查战喝一口茶,缓缓道,“此处,容查某罗索几句,重复一下当年的应州血战。”
房中这五个人,当年参加应州大战的,只有查战和这位玉摧红。
所以少将军长话短说,众人照样听得热血沸腾,玉摧红则干脆躲在一旁,继续喝他的闷酒。
查战讲至两军血战七星堆,神秘黑骑士一声令下,在众多加农炮的炮火覆盖之下,多少大明热血男儿本来与鞑靼铁骑本来血战一处,当场被轰得尸骨无存!
岳戴梓道,“此处打住一下,现今的官方史料上根本没有七星堆战役的记载,当时敌方确实使用了十门加农炮吗?”
查战长叹了一声,摇头道,“敌方尚有两门加农炮没有拖到指定炮阵,其实,当时只使用了八门!”
岳戴梓低吟着验算一遍,苦笑道,“你们……当初真是幸运。”
祝枝山闻声,眼镜都被吓得掉在桌子上,大声道,“当时我军伤亡如此惨重,这也能被叫作幸运?”
岳戴梓淡淡一笑道,“根据岳某所掌握的加农炮的炮火威力及覆盖率数据……简单说吧,在那样狭窄的作战范围之内,如果敌方灵活使用十门加农炮,让它们全程覆盖整个阵地,当时参与会战的明军死伤率,至少增加三成。”
玉摧红将手中酒杯一放,沉声道,“那样,敌我实力对比登时发生逆转。”
岳戴梓点头道,“这,还要考虑到战士们的军心当场崩溃,敌方自然趁势反向冲杀,如果当初,不是少了那两门炮,只怕……七星堆又要成为大明军事史上的第二个土木堡之变。”
大明正统十四年六月,瓦剌太师也先侵犯本土,明英宗在宦官王振的怂恿之下,不顾群臣劝阻,亲率大军出征。
军政事务皆由王振专断,行军路线屡变,士兵疲惫不堪。兵部尚书邝埜一再要求入居庸关,以保安全,但王振不准。后勤不续退至土木堡时王振下令移营,饥渴难忍的军士一哄而起,人马失序,瓦剌军趁机进攻。
明军在军力远胜对方的情况下仓促应战,所以兵败,英宗被掳,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几十名大臣战死。
虽然,后有护卫将军樊忠万分愤怒之下,以铁锤击杀王振,又有兵部侍郎于谦死守北京,连战连捷,逼得也先奉英宗还朝。
这次土木堡战役,输得实在难看,一直是大明上下心中最大的耻辱。
气氛由此变得格外压抑。
祝枝山不由唱道,“
花近高楼伤客心,
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
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
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
日暮聊为梁甫吟。”出自唐代杜甫的名诗登楼。
岳增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所以……!”
众人正在低头沉吟,猛的被岳增惊醒,不由四顾茫茫。
岳增昂首道,“所以我们更加要壮国强军,不能让土木堡之变的悲剧重演!”
对于岳增这种投机商人的本质,岳戴梓这做儿子的,当然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小岳冷冷一笑,且看自己的老爹如何往下表演。
岳增以手指重重地敲击桌面,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这才道,“做为一个门外汉,老夫以为,军人想要守卫国土,一定先要把武器更新换代。”
一边的祝枝山闻声眼中一亮,武器就跟战马一样,对戍边军人来说,不但是一种基本配置,也是他们冲杀敌阵守卫国土的保障。
他小声补充道,“古语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岳增不屑地瞪他一眼,道,“老夫想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鞑靼蒙古不停骚扰九边,时时有亡我大明之心,现在,连这些蛮子都用上了加农炮,而我们的大明边军呢,却还在使用着长矛,大刀……真是让人痛心呀!”
查战望望岳增,又看看岳戴梓,他想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了下来。
岳戴梓迎住几双逼视过来的目光,坦然一笑,道,“战兄,你请来这么多说客,莫非又在惦计我新研发出来的佛朗机炮了?”
查战低眉敛目只是连连干咳。
岳增望着儿子,笑得见眉不见眼,道,“还有最新火炮,只要是好东西,大家知道大同乃是九边之首,承受着蛮子们最大的冲击压力,需要的好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岳戴梓冷笑道,“要不要再加几艘我新近研发出来的炮舰?那可是威力不小的哟!”
祝枝山忍不住“卟嗤”笑出声来,道,“要那玩意作甚,山西那破地方常年缺水。”
岳戴梓眼睛一眯,指指岳增,又指指祝枝山,厉声道,“一个是我亲爹,一个是我亲妹夫,一唱一和,你们竟然难得的琴瑟和谐了一次,让我怎么来说你们,你们……还清醒呀?!”
见大舅哥当时翻了脸,祝枝山吓得缩脖子一吐舌头。
岳戴梓双手抱拳,虔诚的敬一敬苍天,沉声道,“当初我考中科举,自请调入兵部武库司,发誓:专心武器研发,升官发财这等事,再与我岳某无缘。”
玉摧红今日听着,“当初我考中科举”这句话由岳戴梓亲口说出,不由想到了唐寅之“弊案”,他匆匆与岳增目光一交汇,笑得意味深长。
岳戴梓的口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道,“诚然,鞑靼蒙古作为我大明陆上最大的劲敌,边军将士们浴血奋战,保我大明疆土完整,九边将士们确实功不可没。”
查战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岳戴梓看了看他,叹道,“战兄,你想多要点火器,也是为了巩固大明的国防,可……这事儿不是兄弟不肯帮你,兵部武库司调度火器分配,又有“配额”一说。”
查战沉声道,“我也知道,此事让你为难。”